他的小姑娘长开了,也变漂亮了,难怪他一直没认出来。
他还记得她那时候黑黑小小的,像是一只皮包骨头的野猫,跌在坑里被捕兽的陷阱夹住,一声一声叫的凄厉。
那时候谢无忌还是谢家部曲,本来是有主人颁布的任务在身的,他这人天生没同情心,本来想弃之不管的,但走出几里地,她那一声一声惨叫扎根在他脑袋里似的,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低骂了声,终于折返回去,扔下麻绳把她拉了上来。
他给她上药,背着她出山,背地里帮她解决了垂涎她的老光棍,临走的时候还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她了,那段时间谢无忌自己都纳闷自己怎么转了性了。
到很久以后,谢无忌才反应过来,有个词叫同病相怜。他没有能耐护住少时的自己,但那时候他至少还有余力庇护得了她。
谢无忌这一坐就是半天,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沈椿才再次睁开眼,有些茫然地问:“什么时辰了?”
“快入夜了,”谢无忌把热好的干粮和肉干递给她:“睡饱了?吃点东西吧。”
这吃食实在简陋,谢无忌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下巴:“先吃这个垫垫肚子,等到了城里我再带你吃好的补一补。”
沈椿接过干粮:“这有啥,有饼有肉就挺好的了。”
不愧是他家小椿,就是懂事!谢无忌在心里喜滋滋地夸了句。
等沈椿吃的差不多,谢无忌手指轻敲了两下膝盖,清了清嗓子:“小椿,我有件事要问你。”
哥舒那利的担心他不是没有过,不然也不会在沈椿问出接下来去哪儿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隐瞒了要带她去突厥的事儿,也不曾告知她自己这些年究竟做过什么。
谢无忌从来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他唯一担心的是,她能否接受现在的自己?
他吐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退缩不安,扬眉笑了下:“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沈椿呛了下,脸一下红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谢无忌挠了挠耳根,干咳了声,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那天我和谢钰都在驿馆,你选了我,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既然喜欢我,我问一下不行吗?”
沈椿给他一口一个‘喜欢我’闹了个大红脸,支吾了下才道:“你对我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你人也好。”
谢无忌表情稍顿:“你觉得我人好?”
“当然啊,你帮了我那么多。”他说过的话沈椿每个字都记得,她掰着手指头细数。
“我还记得你原来跟我说过,你九岁的时候,有纨绔在闹市纵马横行,踢伤了好多百姓,你就设计用绊马索教训了那些纨绔,让他们断手的断手,断腿的断腿,你十二岁的时候圣上判了一桩错案,原本那家御史及家眷是要发配充军的,是你搜集了证据,救下了那一家人,还有还有,你十四岁的时候,突厥势强,突厥使节团来访的时候,在长安横行无忌,还趁机欺辱了一位貌美的小官之妻,那官员人微言轻,大家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是你持剑为那位夫人讨回了公道。”
她说着说着眼底放出异样的光彩来:“我觉得,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少女怀春,即便现在她说起这些事迹来,依然忍不住怦然心动。
他在她心里,就是天下第一的英雄,是完美无暇的完人。
谢无忌的脸色一点点凝固住了。
——她说的这些事儿,都是谢钰少年时所为。
他那时候只是谢家的一个部曲奴仆,恰好长了一张和谢钰相似的脸,也许自卑,也许是出于仰望,他下意识地在心上人面前模仿起谢钰的一言一行——他希望他在她心里是高洁完美,人品无暇的。
他随口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儿,就连他自己都忘了,小椿却还逐字逐句地记得。
她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另一个由他捏造出来的‘谢钰’?
沈椿说了会儿,发现他脸色不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无忌哥,你怎么了?”
她瞳孔清澈透亮,手指干净柔软,谢无忌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好像怕弄脏她似的。
他定了定神,嘴角扯出一点笑:“没事儿,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沈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小声道:“你说的事儿我都记得了。”
两人一时静默下来,月光被团云拢住,月光黯淡下来,谢无忌的脸半明半暗。
他思考时的小动作和谢钰一样,手指时急时缓地轻点着案几,又过了会儿,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