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书院的山钟响了三声。
大多学子睡眼朦胧起床洗漱。
和别人不同,梁映是被敲门声敲醒的。
睁眼的那刹那,梁映不禁想,他是何时睡着的。
明明前一刻用冷潭洗漱过的他,睡意并不浓重。
陌生的地方,亲切过头的同住人。
他闭上眼,烛光下朴实无华的见面礼却越加深刻。
梁映猜,林樾这人一定是生在一个父母相敬如宾、家学渊源的大家族中。大抵是嫡次子,既没有嫡长子的重担,又无需为生存挣扎,他才能活得如此闲情逸致,光风霁月。
就连野蛇,都能为它留一个安身的地方。
他在林樾眼中,估计和那条蛇也并无两样。
意识……好像是从这里开始困乏。
梁映一下子坐起身,第一个摸了摸他垫在颈后的包袱,仔仔细细查看了一下,确认不曾有失,才松了口气下了榻。
敲门声还在继续,但舍房里的另外半边已经没了林樾身影。
梁映左右伸展了一下,感觉自己身子松快了不少,依稀感觉自己难得地做了个好梦。路过书案时,他瞥了一眼不曾动过的果蔬,这才打开被敲了半响的房门。
门外站着昨日罚他跪山门的学录。
“梁映,怎么这么慢?”学录显然对他的开门速度很是不满。
但随后他摸了摸跪了两个时辰隐隐作痛的膝盖,改了口吻。
“昨日实在是释菜礼太忙了,我也不是故意将你留在山门那儿的。如今,该罚的我也受过了,咱们此事翻篇。学服我帮你拿来了,穿好就去上课吧。”
这噼里啪啦一顿看似关心,实则教训的话听得梁映挠了挠耳根。
勉强理出其中关键。罚?有人因为他罚了学录?
学录说完,把学服塞到梁映手上转身就走。
好像梁映是什么晦气的东西。
梁映看了看手上一整套烟青色学服,和林樾的一样。但当他把衣服换上身之后,去潭边照了照自己。
不伦不类。
梁映嗤笑着,把水面上的自己一掌拨散,上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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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衡书院共置四斋,每斋二十学子。为学子上课的教谕,除了专授礼、乐、射、御、书、数君子技艺的教谕外,山长庄严还招来四位经学大家,不止是经义教谕,还是每斋的掌事教谕。
这四位学识与成就仅次山长之下,被赋权统管各斋学子诸事。
林清樾所在的青阳斋,掌事教谕名叫李之望,是位半百学究。
看着好像比山长庄严年纪还大些,眼神不太好,讲起经义来也慢慢悠悠的。他授业第一课,讲的是《春秋》,不过是前朝经学博士编纂的《春秋集传纂例》上的内容。
国子监曾刊印过此册,只是流传到扶风的数量不多。
斋堂内能和李学究一样拿出经义的,只有一部分家底丰厚的学子。
林清樾纵观全斋,算上她不超过七人。
看来此次书院招生,还是家境贫寒,刻苦读书的学子招得更多些。
第一排前三甲中,坐在她左右手边的祝虞、孟庆年都在此列。
没有书册在手,学究又默认青阳斋的都懂,讲得深奥,也不多加解释。
一时之间课堂上只听得学子们马不停蹄,动手将学究的话记在纸上的声音。
大家都秉持着,就算课上听不懂,好歹课下可以好好巩固研究的想法。
在如此氛围中,林清樾随手翻着珍贵的书册,便显得不太认真。
尤其,她还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饶有闲情地去打量隔壁的祝虞。
清风吹开祝虞几缕碎发,扫着他清秀的面颊,鼻梁上的小痣早没了踪影。
也不知道梁映是怎么解释的,又怎么让祝虞守口如瓶的,林清樾不能不多留心一些。
“讲到这里,谁愿说说,至圣为何修《春秋》?”
“学生孟庆年愚见,乃为尊周公之制,明将来之法。”
李学究笑着摇头,“尚未达。”
青阳斋里静了静,孟庆年能跟上李学究所讲已经是斋中佼佼者,连他的答案学究都不能满意,其余人更是想不到学究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带着厚厚的叆叇也遮不住孟庆年微微胀红的脸色,他的视线不安地转了转。这一转很难不注意到身旁这有经义
不看,歪头看别人的林樾。心里的燥意不免烧上来几分。
“学生们手中经义不全,不过想来林樾林兄早已读过,应已通达此理。”
冷不丁被点名的林清樾,回望了一圈斋堂里都聚拢到她身上的视线,最终落在孟庆年的身上。
孟庆年缓缓扭过头,身姿依旧端正,好像他不曾发难。
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了人家的林清樾姑且起身,但并没直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