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玦瞳孔一斜,表情凝噎,他呼了口气,语气忽然就静了下来:“别杀他,留活口。”
重尘缨转着脖子朝后望,直直撞上那股投来的视线,眸光黑沉,是不加思索的笃定。
也是不加犹疑的相信。
他眨眨眼睛,心情越发自在灿烂,不由窃喜道:“好。”
俩人凑近脑袋的窃窃私语旁若无人,完全不把对手放在眼里的样子彻底惹恼了本就被晾在一旁的白蛇。
“狂妄至极......”他几乎咬牙切齿,猛地向重尘缨俯冲过来。
短刀即将逼近脖颈的瞬间,重尘缨猛一抬剑,木剑横亘在两人之间,挡下了这满含杀意的进攻。
器刃相接,鸣啸刺耳。
气劲之强,力道之稳,竟没有半分灵力枯竭之后的虚虚晃晃。再一抬手,便激昂出层层风波。
哪怕白蛇有灵力护体,也被震得倒退三步。几抔尘土扬在斗篷边缘,在劲风里落下了几点黄泥,他低头看过去,脸上立刻挂起嫌恶表情,赶紧抖了一抖小腿,又伸手去拍,把灰尘给荡了下来。
等确认斗篷下的衣摆依旧干净,他便重新直起腰,瞪大眼睛,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不存在似的,直勾勾看向了重尘缨,表情狰狞:“为什么!你为什么能不受噬灵阵影响?”
这一连串滑稽的洁癖动作让重尘缨皱起了眉头,不自觉扯了扯嘴角。他信手挽了个剑花,两指划过剑身,横于胸前。
没理会白蛇强求的解释,自顾自开了口。
虽然没回头,但宴玦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我猜你盯上这把剑很久了......”重尘缨抬脚向前走,声音却还落在后面,“也盯上我这个人很久了......”
剑上覆盖的木质涂层出现裂纹,迸射出道道白光,是流淌的碎银。
阵眼从白蛇身上消失不见,零碎散布在囚困的空间里,从各个角落陡然掀起巨大风浪。
弯折草根,鼓响衣衫。
“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稀薄的声音在动荡漩涡里重新凝聚,剑身上的裂缝愈发阔大,倾泄出绸缎一样浓郁的月白辉芒,将人层层缭绕,圈圈包裹。
重尘缨在这漫天的白光里回过头,音调里带着温柔的笑。
“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重尘缨......”他半弯着眼睛,说完了前半句,后半截话却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仅对着宴玦动了动嘴唇。
在反白的逆光阴影里,宴玦看清了每一根迎风自由的卷发,也看清了他的口型:
自鬼域而来,乃是白阎罗座下唯一弟子。
阵中的残风往外弥漫,吹开了宴玦的鬓发,他被重尘缨矫情造作的动静惊愣了神,连青丝糊了侧脸都无知无觉。
半晌,那微颤的瞳孔才堪堪聚焦。宴玦呼了口短促的气,压住心口的躁动,接着便低笑出声。
“有病......”
他偏过眼睛,有些不自在地避开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轻轻骂了句。
重尘缨听见了那声骂,也看见了那声笑。
可他也只看到了那笑。
四周万物皆陷漆黑,唯有宴玦的笑跃然澎湃。是在暗夜里起舞的银色蝴蝶,披着水月,踏着星光,滴滴答答地落进人心窝子里,蜿蜿蜒蜒地漫进唇角缝隙里......
重尘缨也流淌了笑。
他翩翩然转回头,在看见白蛇的瞬间又冷漠了表情。
手中的银剑已现全貌,经文镌刻刃身,辉落雪光。
“天道无慈悲,万物皆刍狗,山灵寡善恶,渡死不渡生......”
他语调喑哑,削薄的剑身轻微晃动,迸出沉沉低鸣。
“此剑名,不渡生。”
话音刚落,重尘缨挥剑往前,和白蛇纠缠在一起。
这是场单方面的戏耍。
白蛇擅阵不擅攻,通常只要将猎物拉入阵法,便是瓮中之鳖任凭处置。可一旦遇上阵法无效或者破阵而出的对手,便全全陷进劣势。
正如,当前的重尘缨,在噬灵阵中通畅无阻,行动自由。可除了鬼,所有活着的生命都该有灵力,只要进了阵,都该因为灵力的流散丢掉半条命。
然而事实就是,他费了半身精血打造出的杀阵此刻形如无用的漂亮摆件,还把自己和敌人同困于一室,反是更添倒忙。
怎么会有没有丁点灵力的活人......
白蛇抿着嘴唇,神情凝重,他看得出只要对方想,随时都能将自己斩于剑下。
可重尘缨却迟迟不动真格,看上去像是尽了全力,实际却剑剑避开命门,只逗他玩似地拖延时间。
“砰——”得一声锐响,不渡生朝头顶压了过来。
银剑和那短刀刃身相抗,从上往下已是逼近之势,隔着咫尺紧紧贴近白蛇的脸,叫他惊出了满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