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尘缨......”蝰含着语句,眼底下沉,在深处泛起暗色的海,“多年不见,个头口气倒是见长......”
“只是不知功夫如何了——”
他蓦得在原地消失不见,又忽然出现在桌案之上,面贴着面,离重尘缨的脸只有咫尺距离。
所有视野毫无征兆地跌进那片血色竖瞳里,叫人不自觉便从心底扩散出刺骨凉意。
木质长剑破空而出,又在瞬间碎裂封印,银光乍现。
蝰往后一仰,被那白亮短暂逼退半步,视线却盯着剑刃不放,连眉眼也压在了一起。
重尘缨已经站了起来,他反持剑柄,暴起的妖神威压逼得他的额头已然浸出冷汗,可嘴角却还是稀稀扯出丝笑来。
“妖神大人竟然记得我的名字,倒真是受宠若惊。”
“枯木逢春,死剑已活......”仿佛没听到重尘缨说的什么,蝰一心盯着那把剑自言自语,几乎把视线粘在了上面,“玄门九重,你已入其七......”
“重尘缨......”他忽然散了威压,站直收势,眼神肃然地扫向重尘缨,表情虽冷,语气却无端诚恳,“本座欣赏你。”
玄门是世间最寻常的心法,无论是修武还是修灵,无论是人是妖,凡入修习之行,必皆起于玄门。
修习玄门无需灵力,它生于内力又长于内力,是塑体夯神的根基。
但无人将玄门修行到底,更无人知道玄门的终点在哪。因为于世人眼中,玄门终凡俗,唯有灵力法诀才能大成于天道。
而重尘缨没有灵力,他只能将普普通通的玄门一条路走到黑。
似乎意识到蝰是在称赞自己对于玄门这种费力不讨好心法的坚持,重尘缨忽得阴下了脸。
他对自己有没有灵力这件事无所在意,却分外忌讳别人知道自己修习玄门。
因为谁都能入玄门,老的小的,强的弱的,人云亦云,淹没俗海。这不是一种夸赞,更像是一种同情。
因为自己无路可走,便只能重复别人践踏过的路。
碍着妖神的面子,重尘缨凉着表情,回答得生硬:“蝰大人客气了。”
蝰也并没有在意这无关紧要的客套语句,他一掀衣袍,又淡着表情坐回了原位:“所以,今日你是代表人族,还是代表鬼域?”
重尘缨眼皮微掀,无端咧了个诡异的笑:“谁都不是......”
他站在蝰面前,弯下腰,一手撑在正前方的桌面上,眼神居高临下地投来视线。
“我愿意帮你们,帮妖族......”
“金戈域内,统领人族。”
蝰忽得收拢了视线,竖瞳更尖,血色更浓,在莫名的死寂听见他继续说道。
“当然,得在我解决了封印这件事儿之后。”重尘缨拖长了语气,一后仰,懒洋洋地又坐了回去。
“你当本座这么好糊弄......”蝰眯起眼睛,寒声道,“等你把封印重塑,我们还怎么进域内?”
重尘缨眼珠向下一压,语气随性又轻佻:“那封印就算重塑管不了多久,最多六个月,它就会完全溃散,再无阻拦......”
他看着蝰逐渐瞪大的眼睛,身体往前倾,故作礼貌地再次一抬手:“这就是我的诚意。”
空气凝固了好半晌,蝰才缓缓出声。
“为什么?”他直视着重尘缨的眼睛,定定开口,“你是人族,为什么要背叛人族?”
“我有的选吗?”重尘缨忽然严肃了表情,语气冷淡,“谁给过我机会,让我去选做人还是做妖?”
“当人当腻了,不如试一试做妖。”他冷不丁挤出了个森冷的笑。
蝰抿紧嘴唇,没有立刻接话,他对这个人本身的兴趣也就寥寥,玄门八重之上无人能达,他可不相信区区人族就能攀登到连妖族也不能触达的极限。
他只是好奇他背后的那两个人,一个鬼域之首,一个人族枭雄,到底教给了他多少别人穷尽一生都追求不到的东西。
没有一个修行之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你师父知道吗......白阎罗不涉凡世自然无所谓......”他直起后背,再次问道,“但另一个可不会......”
“那不该是你关心的事情了......”重尘缨手指一伸,打断了他,“好歹也是我师父,又能对我怎么样?”
他颇为从容地说完这句话,脑海里却无端浮现出了宴玦的脸。
那人转过头看向自己,耳侧的银色发扣荡起细小的弧度,微微有些刺眼。
但转瞬即逝。
“蝰大人只需回答,欢迎,亦或是不欢迎?”重尘缨挂着和善的笑,却让人无端感到疏远。
“鬼域的小公子亲自投诚,本座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蝰双眼一抬,站起身,向重尘缨伸出了手。
重尘缨也站起身,唇边含着浅笑,握住了他的手:“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