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比你了解的多那么一点儿......”重尘缨坐直了身体,指尖敲在中间的桌案上,语调却七弯八拐,“倒是你,宴将军,灵力受限,可得要好好儿巴结巴结我了。”
宴玦扫他一眼,觉得自己在某一瞬间看走了眼:“且看你有何本事了。”
重尘缨仰头一笑,并不做答。
此时,说书已近尾声,台上惊堂木再次蹦出一声震响。只见那老头左手凭空一抓,手臂挥动,便在屋室里扬起半圈黑雾:“妖妖人人,人人妖妖,混在一起都是死了的东西,晾你是人是妖,只要进了鬼域,你就得听一个人的话......”
话音落尽,浓云压顶,煞气逼人,房间里似乎也更暗了。宴玦视线一凝,心脏似乎在刹那间停跳,竟觉得在瞬间滞涩了呼吸。
这是怨气,虽无杨凌尸体上的浓稠密集,却胜在散布之广,压迫十足。台上的那位老者竟是只伪装极好的鬼......难怪自进这间屋子起,哪哪都不得劲。宴玦又偏头看向重尘缨,那人竟还好端端地坐着。
似乎感受到视线,重尘缨也把脸转了过来,他瞥见宴玦紧拧的眉毛,心头微动,少见地没像以往一样落井下石。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宴玦身后,右手一抬,按在了他肩膀上,又微微躬了腰,倾身至他头顶。
“怨气压制灵力,不舒服是正常的,不必担心。”他轻着声音,眼睛却不自觉落在他头顶的金色发冠上,束起一股一股的乌黑发丝,其中就有一簇被扎成小辫,落在了左耳侧,肩膀前。
应是宴玦点了点头,发丝挣动交错间,竟溢出了点薄薄的冷清气味,是浩瀚蓝水裹住霖霖雪松,沉静又倨傲,在寥寥冰原中凭空破开一柄凌厉霜剑,叫人心生敬畏。
重尘缨眯起眼睛,将嘴唇不自觉得抿紧了,一定是受那香味蛊惑,受这幽暗侵蚀,他竟还想凑得更近。
于是脊背一弯,双手越过椅背搭在了他肩膀上,脑袋也往前凑了过来,悬空挨着脖子,嘴唇也贴近了耳朵。
本就昏黑的视线从后往前猛然拢上层阴影,些微被掌控的抗拒感让宴玦猛地绷紧了神经。但下一秒,他又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浅寡气息,像是微雨过后晨阳复临的袅袅竹林,在松木的后调里蒸出清涩水香,虽然有些发苦,可浸进肺腑里,反倒叫人平息了烈阳高照的怨气躁郁。
是重尘缨身上的味道。
宴玦轻轻呼了口气,发觉那人散开的几缕发丝落在自己脖颈间,细细微微地扫动摩擦,有些痒。
重尘缨敏锐地注意到他紧而复松,松而又紧的情绪波动,便偷偷绕了缕他的头发缠在指尖,再次垂低下巴,压低了声音:“等会儿我会一直拉着你,鬼域不比你的北洲,万事小心。”
“嗯。”宴玦低低应道。
漆黑漩涡在空席卷整座茶馆,玄青泥沼在地侵蚀了整片土地,身体下沉,视线消失的瞬间,宴玦听到了说书人的最后一句话:
“可知为何鬼域诸邪从不敢肖想凡世吗?那是因为如今的鬼域尊者,曾经也是一名人类......”
第08章 知道什么
和两人一起抵达鬼域的,还有众多人人鬼鬼。总有想入鬼市的凡人,也有想入凡尘的小鬼,人鬼之间的交易隐晦深邃,值得在对方的地界里冒险一试。
宴玦的肩膀上还搭着重尘缨的胳膊,没等他偏头看去,重尘缨便自觉把手收了回去。
这还是宴玦头回来鬼域,顾不上同重尘缨开口搭话,当下便聚了视线,仔细凝神观察起周围来。奇了怪了,他俩走进茶馆时还艳阳当空,可一到了鬼域便成了阴云压顶,昏暗的暮色泛着血红光辉,四处可见的绵稠黑雾遍天袅绕,直叫人呼吸发紧。
他左右环视着周围,发觉在这地儿活动的东西无非就是两类:一是一眼可辨的鬼,胸前血窟窿者有,脑袋开瓢者有,更有甚者,单剩一副人骨,皮肉不知所踪......二就是数眼难辨的活物和死物,都是一副正常人样,除非动了灵力试探,否则压根看不出是死是活。
视线再往外,便是略显诡异破旧的集市小摊,卖吃食的、卖装扮的,几乎和凡尘里相差无多。
“鬼域里也有寻常过生活的人......”宴玦将思绪归拢,忽然说道。
重尘缨语带夸耀地点点头:“世界万万年,总得允许有自然生老病死的朴实人不入轮回道。”他转过脑袋,看向宴玦上下打量起来:“你如今修为能到何程度?”
宴玦微微凝神,将眼睛闭上了,待重重呼出一口长气,才重新睁开:“七八成吧......”他稍加思索,再次开口问道:“这里怨气的影响似乎比我想象得要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