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微仰起下巴,沉声下令:“今日之事宴某必会给各位一个交代,还请各位先行回屋,玄甲卫会加派人手,保证诸位安全。”
“杨大人都已死了,如今你却什么都不说,光叫我们回去什么都不做干等着,这难道就是你们北洲的待客之理吗?”东洲使团内忽然爆出一声高昂异议。
那刺耳的嗓音落在耳朵里,宴玦连眼皮也没掀一下,只朝人群中的柳文尚招了招手。待柳大人抹着汗快步跑近了,便凑在耳边低声开口:“柳大人,这是你该解决的事情......”
柳文尚点头如捣蒜,回头看看叽叽喳喳的使团,又看看冷脸指挥的宴玦,慌忙应声接下了。可他依然不放心,手指拢在袖子里搓个不停,语气颇为担忧:“将军真不需要帮助吗,柳某自知心怯,做不得蛮力活儿,但也愿尽绵薄之力......”
宴玦却像没听见似的,拍拍柳文尚的肩膀,轻轻一推,把人强行赶走了。接着,又侧过头朝玄南彦嘱咐道:“朱砂那边你亲自守,正式重铸封印之前,不得离开半步。”
“放心,有我在......”玄南彦没了往日的嬉笑模样,也附在宴玦耳边低语,“东洲不好应付,你好歹也做点什么表示表示......”
宴玦点点头没说话,只偏头看向朱砂,轻微弯了脊背,抱拳道:“还请殿下担待。”
“理解。”朱砂笑笑,也一抱拳,转身便跟着玄南彦离开了。
行事之快,众人皆散,不过转瞬。
宴玦偏过脸,看见了还立在原地的重尘缨:迎着窗外投来的泛白日光,低头琢磨着杨凌的尸体。
他跟深色很搭,宴玦忽然想到。
尤其是纵深到几乎能叫人陷进去的漆黑长发,落在背后荡起微微的卷翘,一圈又一圈,一层叠一层。
在晨辉之下,显得更为幽邃,甚至有些古怪:没有艳芒照耀下应有的橙亮反光,让人感觉常年行于荫蔽,鲜少暴露在高天白日。
他正侧着脸,鬓发轻悬,偶有几缕斜阳残映,折射出左耳上的黑色耀石坠子,便在明暗交汇的阴影里,结出了小小星汉。
哪怕只是草草收拾了一下,却足以郎艳青松。
宴玦愣了半秒钟。
他定定神,上前一步,直言开口:“我需要你帮忙。”
重尘缨转过脸,听到了这句意料之中的话,他微微眯起眼睛,盛了点诡计得逞的邪笑:“宴将军现在又肯相信我了?”
“不相信......”宴玦没有丝毫犹豫,淡声开口,“但我更怕你死了......”他瞟向对方的眼睛,语调强硬,不容拒绝:“你跟着我,我才能保你不死,封印就还有转圜余地......”
“更何况,你也看出了鬼域怨气,我也能多个帮手。”
理由充分,有理有据,但即使没有,重尘缨也压根不会拒绝。
“宴将军都发话了,我哪敢拒绝......”
嗓音里夹了笑,他一抬下巴,忽得把后背给挺直了。他踱着步子,晃到宴玦跟前,微微低了视线:他其实只比宴玦高了小半个脑袋,却刻意营造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
“只要将军你不嫌弃,我定然寸步不离。”重尘缨眯起眼睛,把脸贴得很近。
窗外的光正面落在他脸上,清晰又透亮,宴玦甚至能看见他皮肤上的细微绒毛,以及左侧眼睑下有一颗极小的黑痣。
像是微末的漩涡,注意不到也就算了,可一旦发现,就会不由自主地深陷局中。
第07章 人亡有鬼魂
人亡有鬼魂,死后有世界。
少数特殊的人或妖经由特殊的条件,便会在死后化鬼重生,步入鬼域。与域河不同,域河内外皆是灵力凡土,终归是人为所划下的界限,而鬼域,却是天地之间真真切切存在的阴暗面。
怨气横行,恶鬼当道,是天生与灵力相克的宿敌。
但好在鬼怪数量稀少,又在阳间灵力压制下修为大打折扣,几乎从未大举干涉过凡世诸事,更别说和活物起冲突了。
宴玦再次蹲在杨凌身前,停留在他胸口的那团怨气已经在凡世灵力的压制下燃尽飘散,正如一袅飞灰,挥动即逝。他抬起手,将杨凌本就未阖的眼皮向上掀得更开,却依然还是只看见一片白。
重尘缨看着他的动作,也跟着蹲了下来:“鬼域的东西?”在他的视野里,宴玦动手时的掌心正正好偏向了自己,露出了不久前留下的小片烫伤,低低的红,浸着浅浅的掌纹走向,像是夕阳下的淡淡火烧云。
“看来本事不小啊,还能伤到你宴将军......”
他语调悠悠,视线却一直落在那发红的手掌上。
“黑雾是残存的怨气,白瞳是为怨气侵蚀的表现,的确和鬼域脱不开关系......”宴玦接过话头,顺着重尘缨的视线也落在了自己的掌心上,他摊开手,大大方方地如同展示一般伸到了两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