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揭走了。
跑车轰鸣声响彻空旷的停车场,感应灯依次强亮,在半空牵出一张硬黄色的光网,晏在舒慢慢往墙上靠,垂着眼,低着头,很轻地抽了一下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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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也睡不着。
天刚亮起来的时候,就去了趟阿嬷那儿,老太太也是昨晚到的,一推门,先看见一个没精打采浇花的裴庭,兄妹俩在薄薄的晨光里对了一眼,连呛话的精气神都没有。
绕过他进门,茶室边线香缭绕,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一身滚红边的长褂子,正跟菩萨唠着这段时间的事儿,唠完请菩萨庇佑海市风调雨顺,庇佑家里万事安宁,庇佑晏在舒那小黄毛丫头脑袋拎清一点。
晏在舒一言不发过去,也点了香拜了三拜。
“哎哟,昨天不是很厉害啊,”阿嬷撑着条桌站起来,连根头发丝儿都抖擞着精神,“现在是怎样,打了胜仗回来,一个两个还跟败军之将一样,有出息没有?”
“您小点声儿,头疼。”
“头疼不会去医院,来这里干嘛,阿嬷是医生,还是能给你拿香灰搓两个药丸出来啊?”
“来看看自己是要挨骂,还是要领赏,”晏在舒搀着老太太进茶室,“笠恒有人找你吗?”
“李家人还敢来找我,治家不严搞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差点把我外孙女外孙子扣在那里,我不找他算账就不错了,”老太太倒了两杯茶,“奇怪,你们两个,小时候把天捅破掉都不怕,现在人越大,胆越小了。”
晏在舒喝了一口,是热红茶:“是怕气着你嘛,还怕你觉得事情办得不漂亮咯。”
“什么话都不敢说,什么事都不敢做,这才会气死我,”阿嬷把茶杯重重一放,“你妈生你的时候,我就告诉所有人,产房里的是我女儿,襁褓里的小屁孩是我外孙女,她们两个,这辈子要是活得有一口气不顺,都是我老太婆的失败。”
晏在舒把脑袋枕在阿嬷手臂上,嗅着那淡淡的熏香味儿,特别安心。
阿嬷把话锋一转:“但是你比我预想的更自立。我老太婆照顾你长大,你十八岁成年以后,就没有给你发过零花钱,连学费都是从你的赛事基金里出的,你办那退役犬领养机构的时候,我要注资你也拒绝,你很独立,也会考虑家里人,这是好事情,但是不要给自己搞这么大的思想压力。”
“那我要跟裴庭似的,您不得更操心。”
“乱讲!”阿嬷嗤声,“裴庭有他好的地方,这几年是心里有个弯没转过来,不要紧,还小,过两年就懂了,而且呢,真纨绔比你这种半纨不绔的好管太多了,说实话,你今天没有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上门来讲自己这件事做得多少漂亮,我都觉得很吃惊的。”
晏在舒没讲话,她是准备来领赏的,先头那话就是撒娇,在准备把《take a nap》通过如菁的手交给电视台的之前,裴庭说过句话,他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别让老太太成天瞎操心,当下晏在舒没驳一句都是看在喊了十几年哥哥的面儿上,有件事他没懂,谢家姑娘,血里都带匪气。
“这个事情,你能做的都做了,后面不用管了,”阿嬷接着捋给她听,“笠恒走到现在,在海市搞医药系统拉帮结派那一套,变着法子搞垄断,早就让人看不顺眼,这个事情你捅出来,一下子的经济动荡可以换医药系统进一步整改,多得是人高兴,至于那些不高兴的,你管他们干嘛。”
“晏在舒,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你在这个家庭里长大,那就对这个社会有责任,你的责任比普通人更重,甚至说晏家上上下下,都对这个社会有巨大的责任。五十年前,其实不是我们一场豪赌,去拉了海市经济一把,而是在那个拐点之后,整个市场整个环境都在反哺滋养我们,你小孩子现在有逆反心理,想独立,想有话语权,这点我理解你,我也是那时候过来的,但是不管你在做什么,要记得的就是这个责任。”
“知道了。”晏在舒乖乖应。
“那你垂头丧气干什么,小屁孩,”阿嬷敲一下她脑袋,“裴庭是失恋了,你也失恋了?”
晏在舒磨磨蹭蹭地黏着老太太,“可能快了……阿嬷,你那时候,干嘛非让我们在一起,我跟孟揭好像真的不合适,总是吵,总是吵,好不到两天又要吵。”
“孟揭啊……”阿嬷叹了口气,“孟揭不容易,你们这一辈的小孩子里,他和如菁都是苦尽甘来的。”
谢听梅耳聪目明,她看得出孟家父母的感情问题,也知道孟揭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他的性格不算合群,却愿意顺着晏在舒,就是因为晏在舒对他有天然吸引力,他能在晏在舒身上看到家庭美好的样子,他缺失的东西在晏在舒这里得到了,他对感情的理解也在晏在舒这里初步定型了。不管他之后站多高,对物质本质的思考多深入,他对晏在舒永远存在一种趋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