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温兀自斟酌,周京臣...是个硬茬子。
一挥手。
下属松开。
周淮康风风火火跑了几步,“禧儿,起来吧。”他佝偻着腰,拉她,“石砖硌得膝盖疼。”
程禧磕头,趴得更低,抑制不住啜泣。
“禧儿,你做得对。”周淮康由衷地如释重负了。
这桩陈年往事,压在他心头,已有八年。
他从未去祭拜过程衡波,也从未去探病过程母,甚至每每瞧着禧儿的面孔,与程衡波有三分相似,与程母有七分相似,他形容不出的折磨。
一辈子清廉光辉,仅有的污点,犹如烙铁,烫着他。
程衡波坑了他,他也坑了程衡波。
倘若早一点悬崖勒马,不纵容,不徇私,程家不至于家破人亡,他不至于背负了孽。
如今,他没有勇气亲手摧毁的,禧儿帮了他。
“衡波留下录音,柏南也指责我,你揭发叔叔,叔叔不生气。周家收养你,一则是愧疚,二则,因为你有情义,有孝道。”
他蹲下,擦拭程禧的眼泪,慈祥,和蔼,“如果你贪图享受,昧着良心保全周家的权势富贵,连亲生父亲都不管,我怎么相信你教育好周家的孙儿?又怎么相信我们这八年的父女情分呢?”
程禧呜咽着,脊背一下又一下的颤抖。
“我不在意孙儿是不是成大器,我在意孙儿是不是明事理,懂得对与错,善与罪。禧儿是孙儿的母亲,是孙儿的第一任老师,周叔叔欣慰,孙儿会是一个好孙儿。”
她崩溃,扑在周淮康怀里,嚎啕大哭。
“我没办法心安理得...生下周家的孩子,当作什么没发生。爸爸自杀前,最恨周叔叔,妈妈一定也恨...”
“叔叔知道。”周淮康抚摸着她后背。
“我替程家检举了周家...爸爸不怪我了。”
“他不舍得怪禧儿,周叔叔也不舍得,禧儿是好女儿。”周淮康笑着,眼眶红了,“心里的结,解开了吧?踏踏实实地生下孩子,嫁京臣...周叔叔对不起你。”
程禧软趴趴跪着。
两名调查组人员将周淮康带入大楼,消失在门内。
又一辆车驶入院子。
鸣笛。
黑色的红旗L9,闪着灯。
暮色尽头,车窗降下。
露出男人一张脸。
第277章 永远无法是夫妻了
安静的,愠怒的。
统统归于沉寂。
男人的眼睛,望着她的眼睛。
这么冰凉,这么空虚。
是怨,是恨。
是刀,是枪。
一寸寸剜割,一寸寸撒盐,再一寸寸糜烂。
程禧才止住的泪意,又洇湿了眼角。
“周京臣...”
她语不成语调不成调,哽在喉咙。
像千千万万根针,千千万万个虫子,在扎她,咬她。
扎得肝肠俱裂。
咬得血肉淋漓。
泪雾朦胧,周京臣那张脸也慢慢模糊了。
“周董。”秘书见她可怜,更可怜周京臣,这短短十余米,已经是无可跨越的鸿沟,阻碍他们奔赴彼此。
“孕早期忌讳情绪波动,您抱禧儿小姐上车吧。”
“抱去哪?”他瞳仁赤红。
是悲,是阴郁。
“抱回周家...”秘书说完,后悔了。
事已至此,周夫人是容不下程禧的。
“那禧儿小姐腹中的孩子呢。”秘书问,“周家认吗?”
周京臣揉着眉骨,从头到脚,从骨到肉,没有一处不难受。
“周家血脉,母亲会认,但不会认她了。”
这时,一位六十多岁花白头发的老人迈出大楼,周京臣下车,迎上对方,“伯父。”
“京臣。”老人拍他肩膀,“周家遭了灾祸,苦了你了。”
“父亲确实犯了小错,可大错,没犯。”周京臣音量轻,很谨慎,“十年前,由于工作上意见不合,温叔叔和我父亲结了仇。这次调查,温叔叔是组长,拜托您监督了。”
“老温不是那种公报私仇的脾气。我保证,不包庇,不冤枉。”老人瞟了一眼对面的程禧,“是她吗?”
周京臣心口一阵是剧痛,一阵是麻木。
整个世界塌了,无边无际的废墟。
牢牢困住他。
“是她。”
老人颔首,“你媳妇儿?”
“原本是。”他晦涩笑,“周家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她过不了这一关,还是周家过不了?”
周京臣笑中的涩意,愈发浓了,“都过不了。”
“小姑娘胆子真大。”老人感慨,“淮康挺高兴,他对我讲:他教女有方,女儿深明大义。若是女儿选择了放弃举报,他也高兴,女儿敬爱他,信任他,无论如何,是周家的好女儿。”
心口越胀,越痛。
越麻,越酸。
周京臣强颜欢笑,稳住心神,向老人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