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得了银子,照旧往小路走,拐进来时的僻静小巷,正要摘了幂篱脱去外套,却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些不对劲。
有人跟着自己。
是求财?还是动了别的心思?
摘幂篱的手抚了抚,垂下,姜遗光脚步不停,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继续往小巷深处去。
腰间短匕已取出,紧贴腕骨,随时准备出鞘。
越往里走,愈发幽深阴冷,深绿色苔藓爬满青石砖,一股湿漉漉的潮气往鼻子里钻。跟着的人并未停下,没出声,可姜遗光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影随形,并未放弃。
小巷尽头有两处拐角,右边是更狭窄的小路,通向其他巷子尽头,左边那条则是死胡同。
姜遗光放慢了步伐,好似已到了目的地。在小巷尽头,他并未停下,而是借着右拐的转身姿势,无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落日余晖洒进巷中,形成一道倾斜着切割阴阳的分界线,依稀可闻外头人群回家三三两两的吆喝声,书生们借酒尽兴高谈阔论,妇女教训小孩儿,小贩高声吆喝,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那股被窥探的感觉……消失了。
姜遗光定定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不会错的,方才有人尾随。
墙壁两侧粗糙,若是有人身手了得,在自己回头前攀上墙头躲避,也不是不可能。
“婢女”身份暴露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不到不得已,他不想闹大。
姜遗光方才已借着转身的瞬间看清了右侧的小路,通畅且没有危险,他后退两步,忽地猛转过身,闪身冲进小路口。
小路狭窄,两侧多有从居民院墙内伸出的树枝,他身形很灵巧,自树影中七拐八弯如潜在水底的游鱼般潜出去。
在他即将冲出小路口的瞬间,巷口侧边半合小门内突然伸出一只毫无皮肉的白骨手掌,直直往他脖颈掐去。
……
夕阳彻底下山前,醉酒的青裳方巾书生跌跌撞撞往巷子口走。这一片都是官绅们买下用作租赁的房屋,他为了进京赶考,两年前就来到柳平城,在此处居住。
凉风袭来,吹得书生打了个哆嗦,酒醒了大半,他隐约觉得这条小巷似乎不是回家的路,却不知怎么的停不下脚步,直愣愣往里走。
就好像……这条阴冷僻静的小巷中,有什么吸引着他的事物似的。
浓郁到极致的芍药花香袭来,愈往里愈烈,将隐约的惨叫声吞没进去,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大风呼得刮过,一条手帕高高吹起,飘落在青裳书生死不瞑目的脸上,血液将丝绢上的芍药花染得鲜红。
第2章
柳平城西边,靠近城区边缘的位置,房屋逐渐低矮下去,身着丝绸长衫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多出现穿着粗麻短打的百姓们,赶在宵禁前回家。
人群中有个老人,脊背弯到几乎折到膝盖,头发花白,正吃力地拄着拐杖往回赶,另一手还提着个小包裹。奇异的是,三三两两结队互相说话的人们就跟看不见他似的,没有一个人搭理他,经过他身边,还要加快脚步走过。
老人已经习惯了,闷不做声往家去。他同孙儿住在最远离宅区的荒地旁。若不是他在衙门做活,带出几个徒弟帮着破了几个案子,到底有几分面子,恐怕连这个最边缘的房子都住不得。
想到那个聪慧到多智近妖的孙子却无缘科举,再想到自己今日看见的那些个书生,老姜头不禁一阵心酸。
他心中做何想旁人不得而知,待他好不容易缓慢踱回家,站在门口就闻到了饭莱香气,顿觉熨帖。
多好的孩子,不过命苦了些,怎么就被那帮人说成那样?
刚推开门,老姜头就察觉了些不对劲。
饭菜香气中,夹杂着一缕很浅淡的血腥味。寻常人或许闻不出,可他,老姜头当仵作已数十年,根本瞒不过他去。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自己孙儿曾经因恶名的遭遇,焦急之下,老姜头一拐杖锤开传来动静的厨房门,大叫孙儿小名:“善多,你……”
话未说完,消失在喉间。
姜遗光站在木案边,一手提菜刀一手按鱼,利落剖开鱼肚,双手沾上了血腥,因这动静抬头看来,黑漆漆眼里传递出疑惑的信息。
“你在杀鱼?”老姜头干咳一声,立刻改口。
姜遗光:“今日下河捉的,准备炖鱼汤。”
“鱼汤好,鱼汤挺好。”老姜头绕着他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姜遗光自小不爱说话,喜怒不形于色,任由他打量,他看不出对方是不是又受伤了瞒着自己。
姜遗光忍耐惯了,没叫他看出不对,只打算明天去医馆买些药偷偷敷了。爷孙俩一同吃过晚饭,洗漱罢,姜遗光看了会几书便睡下。本又是个平凡的夜晚,他却在睡梦中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