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起初京中人的变化应该和鬼怪无关,只是因为一直关在家中,得了心病罢了。
人生在世不光只有衣食住行,不是跟圈里的猪羊一样只顾着吃喝就够了。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便有心病。一时心情郁郁无妨,可时间长了呢?恐怕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凌烛说这话时,同样皱着眉,满脸郁色,他想笑一笑,扯着挂了千斤重的嘴角,半天也没笑出来。
姜遗光为他倒一杯热茶,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凌烛才慢慢开口。
其实雪恶灵的初始并非恶灵,人乃万物之灵,本就需要日照,人有眼耳口鼻,自然需要观异色、听美音、要闻各种气味,要与他人说话。若是做不到,一个人就会得心病,慢慢失去精神“死去”。
就像从古流传至今的一个严苛刑罚,不用动刀,不需要任何刑具,只要把一个人关进黑暗的静室中,不能见光,没有任何声音,就算有吃有喝,再意志坚定的待久了也会崩溃。
那些人自尽其实都是因为这个缘故——长久困在寂静封闭之处,晒不到光,看到了除了雪还是雪,又少与他人交流,这叫他们得了难医的心病。
心病同其他病一样,本该慢慢调理。可那些官员刚回来就要忙着写折子、四处走动打点,就像一个人受伤后没有包扎就到处活动一样,伤口怎么能好?他们的病就越来越重,到最后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京城的人们起初心情寂郁也是如此。
但糟糕的是,原本不该有所谓的雪恶灵。恶鬼、恶灵都是由执念而成。人们认为是雪中恶灵害死人,并真地恐惧起雪中恶灵,那……雪中恶灵便真的诞生了。
人们认定雪中恶灵会带来无法消散的大雪,认定它会让人郁郁而终。越是想象越是恐惧,因恐惧执念而生的雪恶灵就真的拥有了这样的能力。
沈长白沈默半晌,问:“……凌兄从何处听来的?”
凌烛轻轻叹气,一旁的明孤雁将头低得更低,凌烛沉寂许久,还是努力开口:“从古籍上看来,我觉得很有道理。”
凌烛知道自己也被影响了,可他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看着姜遗光……
姜遗光回以注视。
古籍……他自然知道凌烛说的古籍是什么,凌烛不惜暴露也要当众点明,就是想让其他人都意识到,他是整场雪灾中受影响最轻的一人。
他不怕冷,不容易饿,本就少言寡语,没有七情六欲,窗外是鲜花还是白雪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凌烛眼里带了别的意味,像是无声地询问——
如今只有你不受影响,只有你能真正救人。
你会这么做吗?
……
很快姜遗光就被接进宫。
他们的谈话都到了陛下耳中,陛下不能不做出反应。
“这是幕后之人借凌公子说出的真相吧。”陛下轻叹。
过了个年,陛下反而瘦了许多,她脸上看不出郁色,只有冷静。但在姜遗光面前,还是微微泄露出一丝焦急。
大雪多日,死伤无数,她无法给出交代,但这场雪必须有个了结才行。
凌烛暗示得很明白了,京中大雪一开始没什么,只是天象异常而已,到了春天就该好了。可这时有人将雪恶灵一事传播开。
一传十,十传百,越是相信,雪恶灵就越是真地存在。
当大多数人都相信雪恶灵的存在时……它就真的留在了京城。
“据军队来报,寒潮正向南方蔓延。”新帝深深地叹气,“若不除去雪恶灵,这场大雪永远不会停止,甚至会波及整个大梁。”
姜遗光适时露出吃惊之色。
皇帝知道他不是真的吃惊,没在意,只是一抬手,杜尝无声无息地端着托盘出来。
她拿起托盘上的卷轴,打开,竟是一封空白圣旨。
首尾格式,玉玺印、御笔题字、礼部几位大人的落款等都在上面,而且上面的题字还不只是当今陛下的,居然还有先帝的。可以说只要姜遗光往上面写下自己想要做的事,这份圣旨马上就能生效,即便想要当今陛下退位另择新帝,后者也不能阻止。
她将圣旨放在姜遗光面前,摊开。
这位年轻的、满目忧心忡忡的女帝恳切道:“姜卿,如今国难当头,唯有你可解京城之困。”
登上这个位置后,她就彻底洞悉了诡异背后的真相。但她不能说……
她只是静静地将圣旨往前推了推,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样被命运摆布的人。
为了大梁……
杜尝像个影子一样沉默地站在角落。这位历经两朝的大太监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花白,放在民间足够做祖父的年纪,眼睛却没花也没混浊,锐利得很。但这会儿杜尝一晃神,就想起了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