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烟稀少的白桦野郊里,挤满了凑热闹的人,巨大的烟囱下,人们像是一群鲜艳的蚂蚁,蠕蠕爬动,掀起不安的声浪。柳山亭作为人群里的领军人物,第一个开了腔:“看看看,都震惊省公安厅了,千古大案啊!”
“哎?老柳,你之前不说拿刨锛儿那小子是郭发吗?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嘿,那都是咱们小老百姓的推断,他不是有前科儿么?我也是合理怀疑,”柳山亭又啧了啧嘴,转而头头是道地给大家伙分析起案情来,“但是咱们这社会儿了,都得用专业手段,瞅瞅这都是刑侦队的!这个女的估计是头子,没听说么?说有什么DNA技术,这不还是枪杀么?还得做弹道测验!”
八卦不行,只能上科学了,看着在场老少深思的神态,柳山亭捏了一把汗,勉强保住自己第一信息交通站站长的地位。
“老柳就是行,开书店的,看多少侦探小说啊?”
“不是!看啥书啊,都老花眼了,我看的中央一今日说法!”柳山亭自鸣得意。
这时候的人们尚且带着听来的细碎消息进行着猜想,精神还处于亢奋的状态。风雪扑面,阳光躲在云之后。
“叔叔婶婶儿让让呗!咋这老些人!”人群的末尾,传来两个清脆的童音。
白忆楚继承了父母的叛逆,和自己的小伙伴儿金天骄从学校逃了出来,稚嫩的一双眼,被死亡与凶杀的迷晕所驱使,不停地在那些99式藏青色警服上流转:“大辣椒,你人儿呢?我害怕!”
“怕啥?不就是死人吗?”金天骄戴着虎皮小帽,猫着腰钻进人群。
白忆楚紧跟她屁股后:“你见过?”
“没有,一会儿就见过了。”金天骄凭借着灵巧的身体,挤开水泄不通的人墙,她清晰地看见那些刑警脸上的冰霜——有人弯腰铲雪,有人持着照相机,有人蹲着,像是在给雪地处理伤口。
“警察同志,让我们帮你们铲雪吧!”
“大家伙儿不要添乱!这是执法!”
大雪就快要没膝,掩埋着化工厂的旧址,废弃生锈的油漆桶里,拖出两具尸体,接着式三具,四具,五具,那些消失在寻常日子里的人,在家乡的雪地里现了身。有人饮泣,有人惊呼,有人咒骂,有人呕吐。
金天骄破空而叫:“爸!”她一眼认出地上的尸体。
小镇的心脏里,扯出一具又一具尸体,人们掰着指头数,这温柔的白桦林里,被吞噬掉多少生命。
白忆楚皱着眉头,一切被大雪渲染的如梦似幻,骨缝里的恶寒却是那样真切。
人们笼着袖子交头接耳,猎奇的目光变得悲戚,私语渐渐停止,他们集体沉默着,冻僵的腐烂的尸体陈列成一排,风吹进坍塌的厂墙——安全生产,责任大于泰山。片刻后,有人唱起了歌——
“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些军人,
没有归来,从流血的战场,
他们并不是埋在我们的大地,
他们已变成白鹤飞翔。
他们从遥远战争年代飞来,
把声声叫唤送来耳旁。
因为这样,我们才常常仰望,
默默地思念,望着远方。
疲倦的鹤群飞呀飞在天上,
飞翔在黄昏,暮霭苍茫,
在那队列中有个小小空档,
也许是为我留的地方。
总会有一天我将随着鹤群,
也飞翔在这黄昏时光。
我在云端像鹤群一样长鸣,
呼唤你们,那往事不能忘。
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些军人,
没有归来,从流血的战场,
他们并不是埋在我们的大地,
他们已变成白鹤飞翔……”
齐东野身穿军大衣,勉强支撑在雪地里,几个淘气的猴孩子差点将他挤倒,他目视前方,望着那些尸体,即使老眼昏花,也知道是老友徐满堂静静躺在那里。
这是前苏联的战士挽歌,名为《鹤群》,曾经在化工厂的联欢会上奏响,当年拉风琴的人是齐东野,主唱是徐满堂。为什么要唱?人们唱哑了嗓子,都热泪长流,那些长眠的人,倒在了自己人生的战场上,怎么不值得高歌一曲?
维持秩序的民警围拢好警戒线,不断呼吼着禁止围观,为首高挑清瘦的女警官长叹一声,对属下说:“一会儿全面封林侦查!地毯式搜索,方圆十里内不准群众聚集!”
忽然,一阵电话铃声响,是孙悦的祝你平安,省公安厅专案组特遣警官石英快速接起,信号太差,听不太清,大概是医院里的中枪者,在抢救中苏醒了过来。
石英望着茫茫四野,这小小的太平镇,比省城冷上十度,空气里透着煤炭和旧尘的味道,这是她逃离了数十年的家乡,不禁想起自己从前做基层干警的日子,从未想过角落里竟然尽掩罪恶——她太熟悉这里的一切,如今怎么变得这样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