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还用的着你养啊?”
还是总角之龄的陆齐光,神情不解。
清风穿堂,余光无意瞥见飘荡帘外那道颀长身影时,她腰背瞬间直挺起来,胡乱抹了把脸,愈发乱糟糟的像只花猫。
“阿娘!我突然想起还要到梁女傅那里交课业,我就先回去了!”
居然是逃学?
尚芙蕖没想到她还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正要说教两句,抬头却撞上那双深邃凤眸。陆怀缓缓掀帘而入,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晶莹剔透的帘珠上,竟比珠玉更甚。
他袖袍带着外头的暖风与栀花香气,拂面柔和温热。
“卧薪尝胆?”
他都听到了。
尚芙蕖面上火辣辣的,像能煎熟鸡蛋,却嘴硬道,“发奋图强是真的,念了好多书呢。”
硬生生将她的能力,拔高到一个原本不该达到的高度。
但卧薪尝胆……陆怀再难的那几年,也没有让她难过。
“扬儿跑了。”
对面有位置,但他还是挤着她坐,好几年都是这么个老毛病。
尚芙蕖能听出他风轻云淡话语下的那丝微妙艳羡。
“扬儿这是在躲着。”
尽管后面又意外多了双儿女,但陆扬还是在候选人名单上。
所以孩子好不容易养大就跑掉了,陆怀才会两眼一抹黑。
“他一领旨倒是跑的痛快。”陆怀气笑,“我还得再等多少个春秋冬夏?”
“算了算了。”尚芙蕖给他顺毛,“反正扬儿也志不在此,随他去吧。”
自打陆扬懂事起,便清楚自家皇兄的如意算盘。
但从小亲眼目睹陆怀卷天卷地,那点子野心还不够换几粒花生米的少年人,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好了。
夕阳西斜,昏黄竹影顺着缝隙攀入,笼在青年半边俊美的面上,他缓缓转了下那枚白玉扳指,忽地沉声。
“明日得先立清和。”
尚芙蕖微惊,下意识想要起身,但被扣着腰按回去。
平心而论,小儿子是最不适合继任大统的一个。陆怀待他甚至远不及对齐光的厚望与严厉。
但旁人眼中看来,他只得清和这么一位皇子,后宫又只有她一个。两人无异生子,陆清和早就应该被册封为太子,拖到今日已经算是晚的了。
朝堂明面上风平浪静。
可随着二皇子年岁渐长,私下不少人猜测陆怀对这个儿子并不喜欢。以至于有向睿王投诚示好者。
这也是陆扬跑路的一大缘由。
“你的意思是……”尚芙蕖转头去看他,尽量放稳声线,“这样不好,我怕到最后清和与你会像书里一样。”
他本就拿小儿子当镇魔石。
这几年好不容易父子关系有所转圜,清和还敢抱自己那只养得肥嘟嘟的兔子给他看。先立后废……害怕心底难免生出怨恨。
陆怀却道:“放心,我与他聊过了。”
“他才几岁,哪里就能真的懂这些?”尚芙蕖摇头,又问,“你是怎么同儿子聊的?”
将她耳鬓边的碎发捋到后面,陆怀说道,“其它或许不懂,但我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像长宁那样往死里学,要么装死一回,以后就能干自己喜欢的事。他二话没说,哭着求着选了后者。”
尚芙蕖:……
能把这副性子磋磨成原作那样,他这个爹也是呕心沥血。
第185章 后记7】
春寒料峭。
几场冷雨过后,京兆氤氲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泽气息中,但也冲刷不掉长长玉阶上的那股血腥味。
新帝登基不到三月,动荡局势便被雷霆手段镇压下。
比起强势的陆怀,这位小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还是典型的笑面虎挂,在世活阎王。
低气压整整持续了大半年,最初许多人都接受不了公主继承大统。
明面上虽然不敢翻出水花,但私底下有人想寻回太上皇,有人想请回小王爷,更多的还是偷偷跑到观星台与前太子‘叙旧’,企图唤起对方对权势的渴望。
雨濯春尘,月明星稀。灵台四面环水,唯有一伶仃长梯可通行,皓月为灯,天地清寂如登云端。
夜风擦着耳鬓而过,白袍少年静立在月光下,广袖飘扬,背影清冷的仿佛融入这一地皎洁无瑕里。
三指宽的白绫挡去那双眸子,只能窥见那一点鲜红如血的小痣,如泼墨山水画上落的朱砂印,平添昳丽。
他目疾痊愈多年,但依旧喜欢像这般自我蒙蔽视觉。
在听完来者用意后,少年沉默许久。
对方话里话外都是陆怀偏心,自古立嫡长子,这皇位本应该是他囊中之物,如今却阴阳颠倒,被公主占了去。
“父皇只是退位远游在外,不是死了。”
他嗓音泠泠如玉石相击,直率的没有半点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