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天子不好糊弄。
“但只要保住小公子性命,梁家香火没断留得青山在,那就还有希望。”
他没有抬头。
却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视线,移到自己头顶上。
梁思吟外表温和无害,实则内里是一把不知何时就会捅到人心口上的匕首,看准时机便能一击毙命。
所以,两人其实打心底都有些怕这位姑娘。
殿内死寂,只能听见宣纸被一点点卷起摩挲的细微动静。冗长的沉默令人心生不安,侍女正要开口,再劝两句时。
上方终于又传来的声音——
“只是不得圣心这般简单?”
事到如今,梁思吟语气反而渐渐缓和回来,换回平日那副和善模样,甚至像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陛下什么时候这样心慈手软,只是断绝关系就能放过我们梁家?”
“还是说,阿爹他们并不打算只是与我断绝关系,而是——”
她轻笑一声,“投书于我?”
大义灭亲、削骨去肉才是脱离关系洗清自己的最好法子。
“姑、姑姑姑娘……”
跪着的两人冷汗涔涔,从额角滚落,一起一伏乱七八糟地重重磕起响头,“大姑娘!这也是为了梁氏血脉、梁氏的名啊!今朝仅有小公子一人了,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啊!”
二人皆是梁氏的忠仆。
言之凿凿,情真意切。眼中含着热泪,额头都磕出血来,赤诚狂热地仿佛在拜一尊能给予回应的佛像。
只因他们知道,梁思吟比自己更看重梁氏的延续。
果不其然,女子睫羽微微动了动,被灯火拉长投落到墙上的那道清瘦身影,似是妥协般终于低头。
夜色如被打翻的浓墨,远远有猫儿叫|春声凄厉模糊。
摩挲着手里的信,梁思吟极轻地说了一句。
“……知道了。”
第147章 螟蛉有子】
阿爹胆小。
这点尚芙蕖从小到大都知道。
在她还不知事的年纪,抓只蚯蚓或者蛤蟆,总能让尚文白九曲回肠地吊个嗓子,发掘他隐藏的唱戏天赋。
许是那日出榜人太多,也有可能是小儿子高中太激动。回去后竟是病了两两日,而期间魁首因被人投书舞弊,铁证如山,确认此事后很快定了罪名,投入大狱。
于是尚清一跃成为魁首,更加炙手可热了。
尚芙蕖让人捎了补品和这个好消息送回去,但尚父前脚一听,后脚就双腿发软,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又病倒了。
…
陆怀一进菡萏轩,被浓烈的长香气味扑了一脸,呛的直咳嗽。
案前烟雾滚滚,熏的人睁不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抓什么千年老妖。
“这是在做什么?”
“摆贡品,拜神像啊。”尚芙蕖手上拿着一颗番石榴,走过来道,“你看,祉儿病完,你就旧伤发作,现在又是我阿爹病倒了。小的大的老的全齐了,没准就是撞邪。”
“你每日都与我同床共枕,哪里会撞见这些东西?”示意齐忠先将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全都撤下去。陆怀伸手拉过她道,“你阿爹很快就能好。”
“也对,那些话本子里的帝王都是有真龙护体。”
尚芙蕖只当他说的是玩笑话。不料对方抬眼看向她,神情中带了一丝讶异,“盈盈,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眼皮突兀跳动了下,似乎有超出预感之事即将发生。
见她脸上浮现错愕与不安,陆怀也反应过来,对方的确不知内情。可话已出口,这时候也不好收回来。
她若是追问,总不好瞒着。
思及此处,陆怀暗叹一口气,对上面前之人等待的眼神,“尚清与你姐妹二人样貌并无相像。”
“我与姐姐一母同出,而清儿是随他亲生母亲姨娘的……”话音蓦地顿住,尚芙蕖似乎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睁大一双杏眼。
“你、你的意思是——清儿不是我阿爹的亲生儿子?”
捋了捋她耳鬓的碎发,陆怀拉过人坐下,语气不紧不慢,“这可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不是我说的。”
尚芙蕖顾不上这个,也顾不上别的。
一手撑在他衣襟前,好半晌才消化完这个惊天消息,转头问他,“陛下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一起长大十几年的弟弟不是亲生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猜的。”
夕晖渐斜,金粉色的霞光洒入一室,陆怀指尖在盏侧轻轻敲了敲,茶水立时漾开一圈圈涟漪,“先前倒不曾有疑,但这次你爹反应实在古怪。”
“寻常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见到子女有出息高兴都来不及,而你阿爹却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一样。从以往来看,又不像是不疼爱这个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