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今天晚上回家已经 9 点半,她还是换上一条灰色休闲裤, 套上一件阿迪帽衫,蹬上一双运动鞋,一个人跑步去两公里外的商场吃小火锅。那里有一家 24 小时营业的旋转自助小火锅,Kelly 经常去吃,似乎只有吃的大汗淋漓把肠胃填满各种食物,她才能获得生活的安全感和边际感。
这顿晚餐吃了足足一个小时,她确认自己真的不能再吃下任何东西后,她才满足地放下筷子。这时候,手机响了,是她的老公肖然打来的微信视频,她挂掉,发了一句文字过去:“在吃饭,过半个小时给你回。”
她的年终奖上个月底已经发下来了,比她预期的还丰厚。只要做的好,周总发钱一向还是大方的。她知道,这笔钱只是在她的账户里暂存几天而已,今晚只要和老公视频完,她就会把这笔钱转到老公公司的账户。
创业是一个无底洞。尤其是一个已经不能从市场上融到钱的公司,对创始人和他的家人,更是无底洞。
从去年年初开始,她老公肖然的创业公司已经融不到钱了,BP(商业计划书)做的再深刻再生动,也无法打动那些想从市场逃离的 PE/VC(投资机构)。
理性告诉她,劝导肖然把公司关张大吉,是最好的止损方案。他的公司主营中国游客在东南亚的移动支付业务,收入主要靠微薄的佣金提成,其实赚的就是一个辛苦钱,并不是一个动人的商业模式。在资本市场疯狂的 2015 年,只要有个商业模式,创始人背景再好一点,VC 们就会大把撒钱,生怕错过一个好赛道好项目。
借力当时的资本东风,肖然的公司融了 3 个亿,员工也增至 200 人,他也热火朝天地长年泡在日本、泰国,带着团队“死磕”各国商户,帮他们接入中国的移动支付,也成为东南亚最大的移动支付中介。可是,微薄且帐期极长的佣金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公司实现盈利,应该说让公司持续每月以百万级亏损。
资本的嗅觉是灵敏的,通过“不投”的表态已经给出答案。但是,肖然已经失去判断的理智,他不甘心苦心经营七年的公司就此倒下,也不想让自己的一腔心血付诸东流。他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赌徒,下的赌注就是自己肯定能跨过悬崖,而不是跌进谷底。
“熬下去,只要熬下去总会好起来;伟大的公司都是熬出来的”,那是 Kelly 离开上海到北京履职的前一天晚上,两人促膝长谈,肖然反复说的话。Kelly 只点头,没有再多言。她把劝他关张的话,重新咽回肚子。说了又怎样?只会带来争吵,不会带来肖然决定的改变。
肖然熬下去的结果,就是 Kelly 一人独自支撑上海大宅房贷、儿子国际学校费用、家里所有开支,顺便还要经常“接济”肖然。他公司的现金流偶尔处于要崩掉的状态,每次都是 Kelly 救急。有时候,Kelly 觉得世界特别可笑,对于一个市场估值十亿的公司,可能公司账上落魄到连几十万都没有。她越来越觉得创业是一门玄学,有时候运气比能力还重要。
对于这些,Kelly 没有抱怨,她爱肖然身上的王者风范,他只是现在时运不济而已。况且,他若真愿意放下,把公司关张,他的履历应该会让许多公司挤破头想要他。他只是有他的事业坚持。
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她五岁的儿子。她小时就是留守儿童,爸爸妈妈都是军人,在各个军区调换工作,她跟着姥姥姥爷守在后方。现在她的儿子,和她过着同款儿时生活,跟着他的姥姥姥爷留守在上海,他的爸爸长年在国外出差,妈妈又到北京工作。
在儿子刚出生时,她曾下决心一定亲自陪伴孩子成长,不要重复自己的孤单童年。谁曾想到,她还是在他四岁时迈出上海,独身一人来到北京。因为若她不迈出这一步,她的家庭可能就无法继续外人看起来的光鲜生活。肖然已经两年没有往家里拿回一分钱,还要经常找 Kelly 救济。
生命的生生不息,就被这样切割成一个个独立圆圈,想凑在一起拼成一个完美的大圆,真的实在太难。
Kelly 到家之后,给肖然打过去视频。肖然一个人坐在狭小的办公室,正在吃盒饭,日本比中国早一个时区,现在国内是深夜 11 点,肖然那边已经是凌晨,他还是在办公室耗着。其实,很多时候他的工作已经做完,只是好像耗在办公室才能安心,才能代表他对创业的全身心投入。
他们两人一般三天进行一次视频聊天,各自谈谈工作的烦恼、生活的动态。结婚七年,俩人还能做到无话不谈,已是难得。
还不等肖然张口,Kelly 已经主动提及:“年终奖已经发下来了,扣除个税后也有 300 万,明天先转到你的公司账上吧,也能应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