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这时,她就会露出满足笑。
生活古井无波,皇城的消息偶尔传进她的耳朵。
刘邦在国势稳定的情况下,开始肃清曾与他共同患难的异姓王。期间又与老相熟的冒顿单于,发生几次斗争。楚王韩信、燕王臧荼、代相陈豨,彭城之战中出过大力的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等,因各种缘故纷纷毙命。卢绾也逃到匈奴。
长沙王的吴芮,经常来找利仓商量对策,利仓无法,亦是苦恼着脸。她见此,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何需忧心,皇上不会对长沙国出手。”
果真,吴芮是这些异姓王中,唯一的幸存者。
赵国的张敖险些被处死,却不知为何又被放了出来,仅仅把爵位撤掉,贬为宣平侯。
她听到这些消息后,只是一笑而过。
那天,荷花的苞蕾冒出了绿色叶子。
利豨拉着她的手,忽然问:“母亲,父亲为什么从不来这里?”
“为什么这么问?”
“利扶说,父亲不爱你,爱的是姨娘。”
她微微一笑,“何必在乎众人的眼光,只要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利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母亲呢?母亲爱父亲吗?”
她笑笑,“爱不爱的,都已经是这样了,还有什么关系呢?”
利豨抬头看着她,不再言语。
爱不爱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汉建立第七年的四月二十五日,皇上驾崩,谥号为“高皇帝”。太子刘盈,即将成为大汉第二代皇帝。
皇上这一大悲事件,在当天晚上就已经被所有的人知道。
府里的侍女和男仆,匆忙地挂上白色的灵纸。
她站在荷花池边,默默地看水中的倒影。一阵清风吹过,满院的杏花雨在空中飞舞,虚无缥缈,如梦似真,就像那年长安的柳絮,漫天潇洒,走在哪儿都是,抚了一身还满。
那人还是去了。
如果活着痛苦,还是死了的好,有时候,死也并非一件坏事。
这次倒没了眼泪,仿佛在几年前已经流干了,心里只是微微的酸涩,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斋忌三日后,丞相府的男主人却突然一头倒在了床上,旁人皆想着过几日就会好的,谁料到竟会撒手人寰,无疾而终。
利豨成为第二代轪侯。
惠帝六年秋,有赵国的使者,风尘仆仆地赶来长沙国。
辛追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使臣来接她的时候,她也未拒绝,换了衣服,就带上利豨随车而去。
日夜不停的劳顿,总算来到了宣平侯府,她刚下车,就看见了一个少妇站在大门口,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恨。她一眼便看出,这就是张敖的妻子,鲁元公主。她含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鲁元也未多话,直接带她到达张敖的房间,便转身出去了。
空旷的房间,一个声音轻声叫道:“辛儿,是辛儿来了吗?”
她侧脸看见,瘦骨嶙峋的张敖面色灰白,正努力撑起上半身,朝她的方向伸来一只手。看其情形,已是灯末油枯之际了。她没有动,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手在空中抓了抓,最后沮丧地放下。他淡笑着说:“你还是那么美丽,一点都没有变。”
她笑笑,未置可否。
“你还在恨我吗?”
她看着张敖,良久才问:“我为什么要恨你?”
张敖苦笑,摇了摇头,“你还记得那年的上元节吗?”
她一怔,心里无端地悲伤起来。
“那天人很多,所以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在下面看着你,我看着你一直看着他,你一直在那里偷偷流泪。想必城楼上的风很大,你的头发都被吹了起来。我在想,你为何那么难过?”
张敖咳嗽了两声,又说:“还有那天晚上,你明明是跟我在一起的,可你又叫着他的名字。”
身体忍不住颤抖,她缓缓来到张敖的身边,心就像刀割一样难受。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试图与你一起私奔。其实,我可以带你走的,可到后来,我却犹豫了。于是,错过了宝贵的时机,他也就来了。”张敖顿了顿,仿佛很累。“在那个奇怪的婚礼上,我看见你吐血了,我以为你是为我,没想到,你却看向了他。”
张敖叹了口气,“他到死都恨着你,你后悔吗?”
她突然像泄气一样,原来真相被揭穿,是一件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
她咬了咬牙,言笑晏晏,“你也一样恨着我,对吗?那你后悔吗?”
“你可曾爱过我?就算一点点。”
泪水悄悄滑过脸庞,她轻轻吁气,没有回答。
“我不后悔……”张敖合上眼睛,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带着一丝笑容,像是睡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