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刚刚那股窥见秘密的激动劲儿过去了,我冷静下来,拿出曾经的杨平生该有的模样。
我把办公室的杂物清空,白板黑板拉出来,用马克笔在正中间写下两个大字——柳江。
我的字和我的成绩比略有欠缺,但无妨,它很清晰。
我退后几步观察位置,然后在下面写上我的名字——杨平生。我们的名字并列在一切,剩余的一切都围绕着我们持续展开。
在刚切入如常计划后的第一天,我检查过一次后台的程序,我是如常计划的开发者之一,我看得懂,也写得出系统运行所需的代码。
在登入后台以后,我发现了一个与我风格相似的匿名开发者。
这也无妨,那时的我认为是同一部门的人的仿写结果,所以我把这一发现抛到脑后,直到今天再次想起来。
第二次登入后台以后,我专门把房间里的灯光调暗了些,眼镜戴上,椅子往前挪,这是我认真起来的前兆。
一个小时的尝试以后,我发现了两件事情。
一就是这代码依旧是我的风格,没错,我之所以说是“依旧”,是因为这代码并非一成不变的,在我上次关掉后台系统之后,它又生长了不少。
二就是,我开始看不懂这些代码了。
如果将一个游戏的完成度比作一张可见的艺术作品,最简单的a点到b点的程序运行是一张儿童的简笔画,可运行的小品级flash游戏是一张艺术生的考试作,可上市销售的独立游戏已经迈入了小众艺术家的门槛,而如常计划在发布以前,是可以摆上美术馆,参与同期拍卖品竞争的程度。
——至少在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是如此的。
而现在,它在向着一种可观察但不可模仿的方向迅速发展,如果要用艺术品的程度来比较,它现在已经迅速超越了美术馆的收藏范畴,向着博物馆的收纳行列挺近。
但以现在的成长速度,它很快也不会只在博物馆了,它会是梵高、莫奈、达芬奇,以及我没法去形容的等级。
无论是程序复杂程度,还是技术的完成程度,甚至是从一行可见的编程开始,后台的一切东西都变了,这种程度的变化,我用“生长”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那这种程度的生长带来了什么变化吗?
我闭上眼睛,倒退着回到第一次进入如常计划的那一天,好像还真不一样。
第一次进入如常计划时的炫目和迟滞,到越来越真实的色彩、触感、声音,乃至没法用语言形容的感受。
以及,柳江。
对,柳江。
因为柳江一直是我关注那个世界的中心,所以他发生的一切变化我心知肚明。尽管我曾经没关注过柳江的人际关系,也没在乎过他的演出和训练,但关于他的记忆我还是有的。
比如他躺下时说话的声音,他发呆时会把短袖袖管撩起来的习惯,还有他左手大臂内侧的一颗痣。
他越来越像柳江了。
不,他开始变为柳江了——还是说,他本来就是柳江?
我退后一步,白板上已经写满了单词和连接符,围绕着我和他,我们之间的是一条从我到他的箭头边画着一个问号,以及那句他不知用何种方式留给我的“不要叫醒我”。
在此之前,我试着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证明这句“不要叫醒我”,现在我站在这里,把他留给我的话和这个不断生长着的世界放在一起,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就像侍者说的,一切走到最后终有意义。
一切还在生长,我不应该那么着急去求一个结果,求他跳出来,或者忽然去证明自己还在。
我不应该叫醒他,我应该和他一起沉睡,一起做梦,等到合适的某一天,我们再重新一起醒来。
这就是如常计划的意义。
我的好学生心态让我凡事总是在求一个意义,求一个结果,就算我在如常计划里见到了从没见到过的他与自己,我在现实中也总是想讨个说法。
我想问柳江去了哪里,我想问他为什么不来见我,我想问他为什么明明看得见我却不说。
其实都没必要。
我只要再等等就好了——这方面,耗子还真说对了。
安静无人的会议室里,我从旁边拉过一个转椅。
马克笔放下,我坐在椅子上,白板最中间的“柳江”二字被我画上了圆圈,在那名字周围,我画上了一圈向内的箭头,这便是我一切行动的最终目的。
我忽然想起在过去的某一天,柳江给我听的一张硬摇滚专辑,有一首歌有着曾经的我怎么也不能理解的标题。
I Was Made For Loving You.
我生来就是爱你。
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