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柳江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豁达一些,他回我:“也是,你爸妈对你的看管应该比我的严很多吧。”
说着他退后了一步,通道的风里,他抬手向我挥了挥。这是在和我告别,明早再见。
我也转身了,前面就是与他相反的地铁出口。走出去之后我还要等出租,然后自己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里,先把做饭阿姨留给我的三菜一汤收拾了,再去收拾我自己,把柳江买给我的一身让人发痒的亚麻布料衣服藏进柜子里,洗澡,躺下,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里入睡。
而柳江呢?
他要走进还有夜宵叫卖声的小巷,听邻居还没散伙的麻将音和说话声,回到小院,敲门,等柳奶奶打开门,找正在准备开始打游戏的柳丝丝借卸妆乳,但他不会马上卸妆,因为他会先拖延一会儿。
我懂柳江,他一定要拖无可拖才会动身去把那一身硌人的五金件摘下去。
所以,现在回头就是最好的时候。
我站在地铁前的计程车乘车处,前面的乘客已经开门坐上了车,后面,属于我的那辆正在靠近,车停好,我听到了车门的开锁声。
接着我直接转头,开始了属于我的狂奔。
对不起啊司机师傅,我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干!
等我一路跑进小巷时,才反应过来其实我并不用这么着急。柳江不会消失,至少今晚不会,今天只是一场高中生狂欢之后的普通夜晚,不管我回头还是不回头,他都会在等我。
但事到如今我也刹不住车了,我就在这样的全速前进速度下冲到了他家的小院子里,然后气喘吁吁地敲门。
我在上气不接下气之间准备了一副面对长辈的笑脸,我笃定是柳奶奶会来开门,没想到我带着一脸憨傻的笑,等到了柳江来开门。
他果然还没卸妆,也没换掉衣服,看得出来刚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头发稍微乱了点。
他一手撑着门,另一只手拿着汽水,看得出来他只是下楼找点喝的,顺路来开门。
看到我大概两秒之后,他半闭着的眼睛才慢慢睁圆,接着一声大吼:“我操,你怎么回来了!”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声音好像有点大,赶忙四下看看,柳奶奶和柳爷爷已经睡下了,柳丝丝不在客厅,只有我刚承受了他的大嗓门。
我迈进房门,已经找好了借口:“太晚了,打不到车。”
他把手里的汽水放下,挠着后脑勺问我:“那边不是有出租车停靠点吗?”
我脸不红心不跳继续撒谎:“是吗?没看到。”
他说:“出站右手边,你没出站?”
我答:“出站了。”
话题就此结束。
沉默之后,我俩同时决定不再往这方面聊了,我问:“反正借宿一晚,不打扰吧?”
管他打扰不打扰,反正我都已经到这里了,他又不能赶我走。
柳江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干脆直接拽我上楼了。
重返高中时代之后,我第一次这么晚来柳江的家,总感觉灯打开,屋子里的一切陈设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就好像我在梦里来过许多次,但醒来后都忘了。
当然,也可能因为我在如常计划之外来过几次。
记忆中,我在现实里最经常往返柳江家的时间是高三毕业后,节点都是晚上关灯后。我毕业后,我父母就把给我租的公寓退租了,所以他家成为了我往返于郊外和自家房子之间的中转站,有时晚了,我就会翻墙进他家里住一晚。
我有点忘了那时候为什么不光明正大走正门了,是因为我父母不让我认识他?还是因为我从来没在上学期间正式走进门,和他的爷爷奶奶打一次招呼?
我忘记了,我也不想花力气去想,我怕想起来的事会干脆把我现在的好心情也一起毁掉。
房间里,柳江的床前只开了一盏落地式阅读灯,他还是像之前一样不喜欢开主灯,光线全都靠大大小小的照明设备来填满。
他顺手开了床边一个可乐汽水瓶造型的氛围灯,问我:“你睡客房?”
这也太生分了,我回他:“我和你睡一张床就行。”
意思是再收拾一间房怪麻烦的,不过我话说出口,他手顿了一下,然后我也顿住了。
干嘛?
他很快结束了停顿,又去翻衣柜,问我:“穿我的睡衣,行吗?”
不行我还得裸睡是吗?我表示着我都可以,赶他去找。
见他猫着腰往柜子里钻,我扯了扯床单上的盖毯,曲起一条腿,坐下了。
显然在我赶到之前,柳江都是躺在这块盖毯之上放空的,他当时在想什么呢?视线一转,我看到了放在我手边的相机——我送他的那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