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水面并不清澈,被我刚刚凌乱的脚步搅得混浊,但偏偏有一盏应急灯就停在上方,让我看清了身后的来者。
是“他”。
——上当了。
就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身后的人影也做出了反应,他挥起手里的钢管,风声在我耳边响起。
在我转过头去的一瞬间,只看到了他扬起的嘴角,还有那张永远充斥着天真的残忍的脸。
但迎接我的不是令人目眩的剧痛,而是一声清脆的震响。
我的眼睛下意识地闭上了,只能感觉到我和他之间多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只手从侧面揽过我的肩膀,撑住了我偏移的脚步。
——什么?
我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先是一片清澈的银白色。
与白发相联系的词语几乎马上就从我的潜意识底层挣扎了出来,但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让我没法用简单的五感来吐露它。
白发的主人没看向我,他手里的匕首迎下了钢管的撞击,震响的余音仍存在着,让我的五脏六腑为之震颤。
我的视线盯向他,一丝一毫都移不开。
“柳江”显然没想到会有人阻拦,笑容化为了惊愕,在看清来者的面容后,表情马上转为了早知如此的漠然。
他说:“我就知道你在。”
“他”所面对着的,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同样面孔的人表情平静,没急于给“他”任何一种回应。
钢管移开,他也反手收起了自己的匕首,接着出声提醒道:“血再继续流下去,你这副身体就不管用了。”
是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
也是让我无比熟悉的,朝思暮想的声音。
在与我们对峙的同时,“柳江”腹腔上的伤口就没停止过流血,此刻,鲜红的血迹已经转为了暗红,随着他的一呼一吸,向外一股股漫出来。
他后撤一步,手里的钢管在手腕上翻了一圈,收到身后。
他的神情并无痛苦,但不难看出动作慢了几拍。
“罢了。”他摇摇头。
医务室所在的楼层是受损最严重的,楼体有些许残缺,月光打进来,“他”站在光芒的正中央。
仿佛音乐剧里的独唱片段,又仿佛被上天眷恋的神之子,要不是侧腹豁开的伤口,他看起来简直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他握着钢管的手垂到身侧,接着向后退了一步,眼神从对面的人流转至我身上,盯着我,却没把下一句话说出来。
然后他转身,消失在了阴影之下。
“柳江”逃走了。
按在我肩膀上的手没移开,眼前的人依旧保持着把我护到身后的姿态,他望着彻底恢复平静的水面,缓缓把手收走,停留在我肩膀上的热度开始消失。
我能感受到他一根根松开的手指,如同梦境,但却无比的真实。
我猛地抓住了他的手,隔着羊皮手套,我用尽全力感受着他的温度。
我问:“这是做梦吗?”
他穿着和我在晕倒时做的那场“梦”一样的衣服——深色冲锋衣,卫衣的兜帽半扣在头上,银发从帽檐边溢出来,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柳江仍是没有转头看我。
我开始感觉他在有意回避着我的注视,我们近在咫尺,却没法四目相对,月光之下,他的银发像是另一轮月亮,照耀我,庇护我,但却没法温暖我。
我感觉到自己手指尖的温度正在流失,但我依旧用尽全力抓着他,他没有挣扎,当然也没有接受。
“你在这里。”我如同梦呓般喃喃自语了一句。
我早就知道他还在。
这就是一种感觉,一种直觉,一种我本以为只是执拗的直觉——我知道他没走,没死,还在,一定会在某一时刻站出来,告诉我,他还在。
现在他的确这么做了,但我却一点都没法去欢欣雀跃。
既然他一直都在,为什么不早点出来?
既然他从来都没有走,为什么偏偏选现在出来?
我用力眨了几次眼睛,以确认自己在现实里。
我握着他的手正在发抖,我用的力气太大,以至于本就僵硬的指骨已经开始了丝丝钝痛。
他肯定也不好受,但没喊我放手。
一切情绪被我吸回了身体里,我拼尽全力去找一句尽量平静地描述。
“我一直在找你。”我张开口,“你知道吗?”
他终于肯回答我了。
他背对我,我看到他的腮骨微微颤动着,似乎是在咬紧牙关。
他说:“我知道。”
从四面八方被我吸回到身体里的情绪并不安稳,正在挣扎着转圈,企图找一个能安身的位置,然而他的一句回答成功终止了这一过程。
我甚至好像听到了发自我体内的一声脆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