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蕾记起了这个人,这张脸,虽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比印象中胖了一些,没有化妆,但表情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而是充满了温情和满足——她也望向王雅蕾,搂老舒手臂的手收紧了,她觉得自己是胜利者。
她是王雅蕾和老舒热恋时,在他们楼层唯一一个王雅蕾无法讨好的人,一位护士。
哪怕王雅蕾哄得科室主任和楼层护士长见到她都客客气气,她却依然给王雅蕾一张冷冰冰甚至流露厌恶的脸。但王雅蕾从来都没有向老舒打听过她,这样的女性从不会让王雅蕾产生危机感,她太过普通,普通到王雅蕾想象过老舒的任何一类追求者,都并不能与她联系起来,他们完全不般配。
然而王雅蕾和老舒分手五个多月,她看起来却已经怀孕七个月了……
王雅蕾觉得腿有点沉,她想离开。
“Roger……”她低声说,“帮个忙。”
她的右手勾住李尘手臂,左手按在手臂之上,她怕他条件反射地甩开自己。她按得很重,重到她觉得自己是僵硬的。
李尘也看到了老舒。
或许那一日见到王雅蕾从一楼餐厅出来时他记住了老舒,又或者他其实没认出老舒,但完全可以依赖判断得出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甩开王雅蕾,只是被她吓了一跳。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伸出右手抚上王雅蕾的手背,手掌的温度通过羊皮手套传到王雅蕾的皮肤上。“我们走吧。”他说。
二人接着都未发一句话,静静地向前走去,不曾回头,也不再看那两人一眼。
他们就这样一直走,走过广场区,走过商城,走过地铁站,走过街心花园,从商业区走到了居民区……
他们不知道走出多远,但一路都是沉默的。
直到走过一个小区,路灯都变少,王雅蕾才松开了李尘的手臂。她独自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和李尘拉开几步距离,她抹了抹眼泪。
李尘在她后面跟了一会儿,路过一个路边绿化带,才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稍微休息一下。”他说。
他们走到绿化带旁,那里有一条长椅。恰巧一对恋爱的男女站起来,他们见到了掉眼泪的王雅蕾,好奇地看了几眼李尘。
王雅蕾坐下来,座位上还有那对男女的余温。她流了几滴眼泪就再也没流,她不明白是因为李尘在场,还是因为老舒在她心中只留下一个残影,恋旧是自己对自己可笑的想象,又或者这只是她对于另一个同性幼稚的好胜心罢了。
“能抽一根烟吗?”她问。
“你抽吧。”李尘说。
王雅蕾从包中摸出烟和打火机,将烟叼在嘴里,打了几下却没有点燃。因为冬天混乱的风,因为手指的无力。
李尘从她手里抽走打火机,一手拢着,另一只手打了两次才点燃。
王雅蕾用力抽了两口,镇定一些,这时才看了一眼李尘,觉得他坐在下风口。“换个位吧,你应该讨厌烟味。”她说。
“开会时也没人顾及过我。”李尘平静地说,没有动。
王雅蕾再也没说过什么,脑中又过了一遍老舒石膏像一样的脸,他扶住那位女性的动作,分手前试图挽回的表情,提出要见自己父母时的语气。
她觉得那些记忆开始丧失水分,它们正在变成一坨干草。
她抽完烟,想站起来,又觉得疲惫。
她又从烟盒里抽了一支出来,却没叼在嘴上,就这样拿在手里。她默不作声地看着马路上的行人和车。风有点大,吹得人麻木。
“我在日本的那段时间,就知道 Dolice 的妈妈有别人了。”
李尘的声音传过来,手里还拿着打火机。
王雅蕾的思绪被打断了一下,她转过视线看李尘——他看着马路上的车,视线却没什么焦点。
“那时候过得很辛苦,但不想休息,因为一休息就会想。我给她打电话,不是吵架就是无话可说。她想要快点结婚,和我提出离婚,我不同意,请她去法院起诉。我休假回家也不去见她,只让我的姐姐把 Dolice 接回来。”
李尘把打火机还给王雅蕾,“我当时很难过,也不想让她好过。”
王雅蕾把烟盒和打火机都收进包里,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她还是忍住了没问。
“我每年有 15 天假期会回加拿大过新年,一月回日本。那个冬天,她和她现在的丈夫一起来接 Dolice。Dolice 离开的时候一直看我,不愿意走。我才清醒过来,她不是不愿意走,而是怕我难过……这时我觉得应该过去了,再难过也应该过去了。”
王雅蕾看着视线前方一辆辆开过去的出租车和电蓝色的顶灯,没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