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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南枝看了几行就蹙起眉,觉得南郡的状况蹊跷。
官府征徭役是常事,但北晋相较楚水南岸的越地而言,雨水并不丰沛,河流也至多一年一汛,怎会一年到头都在治水。况且根据信中所述,南郡的徭赋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是早已成了惯例,年年修坝,又年年决堤,说全是天灾的缘故也太荒唐了些。
然而受限于各种因素,暗探只能查到这里,再进一步容易暴露自身,就得不偿失了。
南三郡显现出的种种异常,加上那批从南越运出,又莫名其妙消失在楚水北岸的黄金,谢南枝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最初那个荒谬的猜测也在一点一点被证实。
先前梁承骁提出要去南郡看看时,他没有表示反对,现在却是下了决心,准备等梁承骁回来之后与他言明利弊,劝阻他亲自南下。
信件只有几页纸,翻过就没了,压在最底下的是一封蜡封加印的密报,也是从南郡发来的,应该走的是暗部的消息渠道。信纸严丝合缝地封着,纪闻严守规矩,没有启封,估计是在等梁承骁作定夺。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有过,谢南枝一般会单独收到一边,叫太子殿下回来自己看。这次不例外,谢南枝刚打算把它放回桌案上,目光扫过时,忽然在某个点定住了。
凡封书,右掩左为顺,左掩右为逆。吉事顺,凶事逆。若无大事发生,无论官民,书信时默认是右掩左。
可是躺在桌上的这一封,封皮左页盖着右页,恍若某种不祥的昭示。
谢南枝的右眼皮急促跳起来,心中瞬间浮现出许多可能。他想不到南郡还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太敢往下深想,在案前静默站立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随后决然地闭了闭眼,拾起那封密信。
要想不露痕迹地启封密信并不难。
他点燃了桌边的烛火,仔细地把蜡印在火焰上烤软,而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红玉匕首,拿刀片沿缝隙一挑,毫发无损地揭开封蜡,拿出了信纸。
出乎意料地,纸上写了寥寥几行字。
但只有这三言两语,就足够让谢南枝呼吸急促,后背泛冷,竭尽全力才控制住手上的力道,没有揉皱纸张,留下不该有的痕迹。
信上来报——
【端王残部于一月前离开南郡,走陆路北上,日前已达山阴。】
【戌部的鹰犬从不离主,请殿下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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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国都,临安。
今日临安下了大雨,过午才见歇,檐下的水珠滴滴答答串成了一线,整座皇宫都浸没在雾里。
越帝用过午膳后去休憩了一刻,总管太监刘进忠替他守着门,期间太后身边侍候的宫女来求见,也让刘公公客客气气地送走了。
尽管他已经轻手轻脚,外间的动静还是惊动了萧元征,须臾之后,里头传来皇帝低沉的声音:“谁?”
听他醒了,刘进忠赶紧推门进去伺候,刚绕过屏风,就见萧元征按着太阳穴,披衣坐起来。他的长眉沉沉锁着,周身自带一层压迫感,问:“谁在外面,是怀玉遣人回信了吗。”
刘进忠低眉答道:“太后娘娘体谅圣上操劳国事,特地让人送了药膳过来,奴才说您在休息,就让她先走了。”
萧元征听了皱起眉,神色分辨不出喜怒,说:“知道了。”
御书房还有朝臣在等着议事,他没有歇息多久就要起身,刘进忠替他披上外衣,见皇帝还是一副烦躁不虞的样子,心里明白他烦闷的理由,琢磨了片刻,小心开口道:“圣上也不用太过忧虑了,端王殿下多谋善断,身边又有十二部和金翎卫跟着,定能完成圣上的嘱托。”
“……”
萧元征顿了一下,眉心拧得更紧,声音也发冷:“朕难道担心他做不成那点破事吗。”
“朕是怕他太有主意,明面上把朕敷衍过去,暗地里又去以身涉险,真以为自己艺高人胆大呢。”
当初提出将计就计,假作叛逃这个法子的就是萧元景。
一开始萧元征并不同意,直到萧元景从淮阳带回朝中蛀虫里外勾结,昧下朝廷巨额赈灾款的证据,将那些账簿和书信一本一本地摆在他案前,萧元征才知道他为此事筹谋了多久。
萧元景入宫的那一夜,也像今日一样下着大雨。
御书房里一灯如豆,倒映着人影幢幢。
萧元征看了那些证据半晌,沉下脸问:“你是在告诉朕,这一趟北晋你是非去不可,对吗?”
萧元景立在桌前,谦和答:“臣弟不敢。”
他屈指点了点那些叫人触目惊心的册子,用一种平静的口吻道:“皇兄深谋远虑,自然知道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会对我南越更加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