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就要应验了,却只是有种身在云里雾中、仿若做梦一般的感觉。
“如果停下,什么时候重启呢?”他缓慢地问出来,才似回过神,又赶忙补充说:“不是质问大人的意思,下官是想说,只要有个日期,下官就可以等。”
今行在信里说,如果忧虑战事与流民会分散他的精力,妨碍他做好手头上的事,那就什么都不想,只管眼前。他知道自己不是能面面俱到的人,所以他朝思夜想,都只想着怎么修好这一座大坝。
可一旦停下,谁知道何时才能重启?
只要国库亏空的难题不解,不影响生死存亡的,都可以无限期地往后推延。
光等是等不到的,许轻名无声叹息。少顷,艰涩道:“你且估一估,还有多久能竣工?”
江与疏立刻回答:“主体大约还需一年半。”随即领会到话中暗含的犹豫,又道:“主体完成即可通航,到时候不管现在花掉多少钱,一定都能赚回来的!”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劝说制台大人回心转意,忙忙地说了许多大坝建成的好处。
“也罢。”许轻名止住他,“你且回去,只管好好建造大坝,若能加快一些速度最好,但首要的还是要建得牢靠。”
“是!”江与疏高兴地大声道,临走前深深作揖:“多谢大人!”
那斗志昂扬的背影让许轻名也振作两分,既下定了决心,那就不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遂亲自动手铺纸磨墨,先写回信,再写奏折——他是先斩后奏,需得向朝廷解释。
自黄树石过世之后,他便再没有近身的心腹,许多思虑只能诉与他的老师。然而政见的不同,又令他感到矛盾与纠结。
老师啊老师,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初按照您所说,劝商务农,江南鱼米之乡,又如何会落到让治下子民艰难果腹的境地。
可如果不这么做,又能有哪路来顶这户部划下的高额税入?
不论如何,只要熬过这一劫,江南,定将迎来更好的江南。
窗外天色不知不觉变得阴沉,不消几时,风夹着雨来,打得芭蕉叶颤。
立夏的时光就在信纸上匆匆溜走。
顾横之坐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很快把十多页的信看完,便盯着信上的字迹发呆。
半晌,从信封里拈出一粒花瓣,放进嘴里,含在舌尖。而后仰倒于草野,手垂下来,信纸连封盖住心口。
今行。
今行。
天边好似有火追着云烧,携着温度的余晖落到脸上,耳畔虫鸣声声,于和风煦日里肆意萌动。
在他斜前方起伏的山包上,旌旗飘扬,间杂着寥寥几缕炊烟升起。
“公子!”杨弘毅从一座山包后面爬上来,看到他,加快速度赶过来。“大营那边说没粮了,所有粮草都发给第一防线的兄弟们了。我们第二、第三防线都得等衷州那边的粮征齐了再送过来,起码还得等个三四天。”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还多亏方大帅原本是衷州卫的指挥使,在衷州乃至甘中路吃得开。
顾横之闻言,一挺腰便站起来,一边把信装回信封揣进怀里,一边向着杨弘毅走过去。
“我们还剩多少?”
“就今晚这一顿了。”后者专管辎重后勤,今日为此事往中军大营来回跑了两趟,热出一身汗,取下头盔提在手里,满头火气:“说用家书安抚,但再厚的家书也不能当饭吃啊,我看顶不了两天,就要闹起来了。”
他们营里能靠顾横之弹压,但也只能约束住眼前这一两千人。这支振宣军可是十多万的新兵啊,纪律性和耐性都还需要长期的锤炼,哪个千营里稍有不慎出了内乱,给了西凉人可趁之机,整条苍州防线上的人都要跟着倒霉。
“倒不会这么快。”两人一道回营,顾横之的目光扫过一排排营帐,继而环视周边的原野。
苍州贫瘠,但不是寸草不生,环业余山以及天河支流流域都有植被覆盖。他们的驻地靠近佛难岭,平常不时就能看见飞禽走兽,断了粮也不至于立刻断炊。
他思索过后,吩咐道:“明日早间的操练取消,分散成小队去采野菜,下午的军阵对抗就换成打猎比拼。”
不管帅帐那边如何统筹,首要之务,是保证自己营里的兵在这几日不能饿着。
杨弘毅“诶”了声,又说:“可总不能每日都让我们的战士自己寻找食物吧,耽搁操练,妨碍应急,行军迁移也就算了,这正打着仗呢。冒大不韪地说,当初就不该征这么多的兵。供给不起,征再多也是屁用没有。”
“我们这些听命令行事的不知道户部能拨出几个子儿,那些下命令的还能不知道吗?净睁着眼瞎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