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似的大雪簌簌地落,贺冬只带着一个包袱,装了些干粮与几件女孩儿的衣裙。贺灵朝取出剩下的衣物,叫星央缠在腿上,裹住冻得青紫的小腿与脚踝。
一行人冒着雪爬上山,随着山势升高,渐渐能看到谷里的情形。
这是一座阔大的山谷,临近谷口的半边不止有许多灯笼,还架着许多火盆,比那片土房还要亮,照得谷底所有事物清清楚楚。哪怕雪密如网,也盖不住大片大片青黑的蜃心草田。
许多人正在草田里忙碌,有老有小,多是半大的少年。他们的腰皆弯得极深,脑袋几乎扎进地里;片刻后猛地直起身,顺势将双手抓着的一丛青黑草束抛到埂上,复又埋头压下脊梁。起落间单薄的衣衫一扯,半截脊背或是臂膊便倏地一现。
“一株蜃心草要发挥出最大的功效,就不能用镰刀割,必须连根拔起。”贺冬叹道。
谷底少说有数百人,分工明确,有人拔草,就有人将拔出的草束捆扎成半丈高的草堆,再由人背到谷口码放整齐。不论哪个环节,稍微慢一些,就有鞭子抽过去。
他们站在高处,只见青黑的草堆移动,不见其下的人影,而所有的声音都被风呼雪啸淹没。
“原来从山顶上往下看,是这样的。”星央忽然开口,声音讷讷。
他住在谷里的时候,偶尔会仰头看山顶,想象那一方天空外面是什么模样。前几日终于有机会出来,却发现好像没什么不一样,这让他吃饭的时候都提不起胃口。
贺冬说:“每年开春,都会死一批人吧?”
“是啊。”他没有悲伤或是唏嘘,显然是见惯了的模样。
贺灵朝看着谷底,却怔愣许久,喃喃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贺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心知不能再停留,牵着他继续上行。
他抿了抿唇,收回目光,跟着迈开脚步。
谁知山顶上竟然也有岗哨,只哨楼换成了一间土筑的小屋,四下门窗紧闭,但透着灯火。
“布置得够谨慎,可惜抵不过风雪冻人。”
贺冬啧了声,和大家低声商量怎么把这间屋子夺过来,最后看向星央,“你小子既然是这里的人,去叫门的话,应该能把人骗出来。门一开,我们再一起上,三下五除二快速解决,不给他们报信或是求援的机会。”
沉思了许久的贺灵朝也看着星央,但不是为了让他去做诱饵,“你知道冬叔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他歪头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说:“就是要和他们打架?”
贺冬试图理解这少年的思路:“差不多吧。”
“可老爷们有刀有铁鞭,会把人吊起来打死的。”
贺冬:“……刚刚差点被打死的是你先前伺候的那个老爷,不是你吧?”
“是哦。”星央回忆了一下,陷入剧烈的头脑交战中。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不能违逆那些老爷们,否则要吃大苦头;但正如这位大叔所说,他们刚刚在山下院子里不止打晕了最大的老爷,还打死了好几个管事的老爷。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推翻了,他有些不确定地认真地问:“我们真的可以打他们吗?不会被罚吗?明天还能有饭吃吗?”
他问完贺冬,又去看贺灵朝。
“他们都是坏人,把你还有你那些兄弟禁锢在这里奴役,是不对的,违反律法的。”贺灵朝说:“你能听明白吗?”
星央摇头,但他能分辨对方的情绪,遂努力地理解:“就是可以打他们的意思?”
贺灵朝转换思路,用他的话回答:“对,打赢他们,你就自由了,不用再回到山谷里。”
再也不用回去了吗?星央脱口而出:“那我的兄弟们呢?”
“他们也会和你一样,离开谷里,不用再这样没日没夜的干活,还要挨打。”
“是这样的吗?”少年裹着不合身的斗篷,自言自语般问完,突然转身跑向那座小屋。
剩下三人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跟着奔过去的时候,星央已经在“砰砰砰”地砸门。
屋里传出一句甘沙话,带着凶狠与不耐烦。
星央大声回了一句方言,门没开,又吼了一句,门被从里打开。
贺灵朝只看到似乎是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开的门,下一刻,星央就扑了上去,将那汉子猝不及防地压倒在地,抓着对方的头发一扭,将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对着泥巴地,又快又猛地砸起来。
那汉子的手脚只扑腾了两下,就瘫软下去,再也没有动作。
屋里还有一个汉子,抓着酒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然而还没等他举起酒坛,贺冬当胸一脚踹过去,紧随而来的护卫在要害补上一刀,便让他做了醉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