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着对方,声音越发地低:“最重要地,这齐宗源可是秦毓章提拔重用的人呐。”
“你说的本侯都明白,但你我身为钦差,就要顾及着肩上担的担子。没到一击必胜或是逼不得已的时候,都见机行事罢。”嬴淳懿恢复到一副淡然的神色,转身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砚,“下江南已是第三日,不知朝中形势如何。万一齐宗源等人搞出不可收拾的乱子,最后还是得朝廷来擦屁股,到时候赈灾银就不可不拨。我给老师写信通个气,让他早做准备。”
房中烛火战战兢兢燃烧,沈亦德连连点头,“此间一切事项,是该让部堂知晓。至于泄洪的事,侯爷也可问一问部堂的意见。”
侯爷悬腕提笔书写,不发一言,面容匿在前者的影子里,晦暗不明。
才将写完预备晾干,就听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跑步声。
嬴淳懿立刻收好书信,走向门口时,房门已被拍响。
“侯爷!”门一开,江与疏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我刚刚在大堂外听到齐大人与孙大人还有冯大人商议,似乎要借堰塞湖分洪,把淮州的粮仓还是哪一块流民聚集的地方给淹了。”
“什么?”沈亦德先是一惊,继而狐疑道:“这几个猪脑子怎么想的,竟然要淹粮仓?难道,淮州的常平仓是空的?”
“好、好像是。”少年撑着双膝,又惊惧又焦急,没有注意对方怪异的语气,而是喘一口气便挣扎着说一句话;“这样不行的,要是泄洪区没有提前准备,一定会出大事,会死很多人的。流民何其无辜,侯爷,求求您和各位钦使,快去阻止他们吧!”
“竟如此丧心病狂,简直枉为人与。”嬴淳懿眉头紧锁,“他们在哪儿,本侯这就去找他们。”
“对,必须要阻止他们。”江与疏缓了片刻,回忆着说:“应该还在大堂,先前他们说了要等我们一起去太平荡。”
说罢转身就要带两人过去。然而脚步还未跨出,颈侧忽然挨上一股巨力,他的大脑骤然放空,同时眼前一黑。
沈亦德接住他软倒的身体,与嬴淳懿对视一眼,带着一股狠意说:“倒卖常平仓储粮,贪墨粮税,再蓄意戕害淮州数十万百姓,一旦事发,民怨沸腾,他们有十条命都不够填的。侯爷,这是他们要找死啊。”
后者负手于背后,依旧紧锁着眉,看着昏死过去的水司主事思量片刻,说:“他太累了,找个空房间让他歇一歇吧。”
这处客院原本刚好住满,但贺今行与秦幼合一直未归。他一眼扫过去,指了秦幼合先前住的那间屋,“好好安置,别让其他人打扰。”
“属下明白。”沈亦德将人弄到房间里,出来后给门窗都挂上了一锁。
嬴淳懿吩咐之后,就将目光移向隔壁。待沈亦德做完,他才收回目光,低声说:“把张文俊也叫上。兹事体大,现场缺谁都不行。”
话音刚落,户部郎中便卷着包袱从自个儿屋里出来了,一路苦着脸赔笑,连声说:“下官已经准备好了。”
盛环颂跟着出来,包括雨具、藤甲在内的各式用具一应佩齐。
嬴淳懿没特别与他说话,人到齐,便一路回大堂。
守门吏高声通禀,齐宗源站在堂中等他们进来,左右看看,奇道:“江主事没一起?”
沈亦德摇头说:“江主事刚刚突然晕过去了,许是劳累许久,心力交瘁,怎么也叫不醒,只能让他歇着了。”
“这关键时刻也能晕?”孙妙年面沉如水,骂道:“水司真他娘的一窝废物,从上到下没一个不掉链子的!”
“泄洪等不得。所幸分洪口大致选定,叫上你们这儿河道衙门的人,跟过去勘察监工也是一样的。”嬴淳懿快速说完,又问齐宗源:“齐大人,水报与撤离的命令可发下去了?”
后者沉稳应道:“那是自然,快马加鞭,只求尽早发到。”
“那便出发吧。”
所有人都立即动起来。总督府外,接了命令赶来的一千临州卫整装待发。
无数火把列成长蛇,照亮了沉沉雨夜。
江与疏猛地清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脑仁突突地疼。他敲了一会脑袋,蓦地从床上爬起来,便要冲出门去。
然而房门从外面锁住了,他抓着门把手拽了几下都没能拉动,情急之下想去跳窗,但窗户也被锁住了。
窗是十字棱格,他戳破一块窗纸,透过窗格向外看。院子里没有灯,一个人影也不见。
“喂!有人吗!我是工部都水司主事江与疏!救命!”他重复喊了好几遍,半点回音也无。
难道都已经去太平荡了?
江与疏想到这个可能,急得疯狂撞门,房门却纹丝不动。最后他满头大汗地靠着门滑坐下来,抱着头,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