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127)

房间里没有上灯,陆潜辛坐在正堂上首的榻上,看不清面容服饰,只黑漆漆一幢人形,语声沧桑。

“我不管你是谁,但我做了八年的户部尚书,各中情况比你更清楚。是以阁下不必劝我,请回吧。”

“贵夫人,”傅景书顿了顿,“出身王氏的那位,她和你们的儿子都已经死了。”

“什么?谁杀的他们!”

“正是你另一个儿子。”她拿出一支火折子,擦燃了,映出她淡漠的眉眼,“不死不休的恨,陆大人怎么会以为你能护住两边呢?”

她捏着一团火,拿远了,“陆双楼还活着,但情况也不太好。不过……”

“只要陆大人肯与我合作,我就能保他好好地活下去。”

火折子几息便燃到了头,她手指一松,便轻飘飘落到地上,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而彻底熄灭。

“我如何信你所说是真?”

“明日刑部的人来,你一问便知。况且,就算你答应了也可以随时反悔,只不过你儿子的命不一定经得起你折腾。”

“阁下这是在威胁我吗?”

“当然。”

傅景书摊了牌,随即便是漫长的沉默。

屋外小厮打了数个哈欠、快要睡着时,忽听陆潜辛长叹一声,“也罢,我明日便自请去刑部狱。”

女声似又说了什么,但声音比先前小,小厮听不清楚,耳朵渐渐贴到了门板上。

忽然房门向里拉开,他猝不及防地摔了进去。

明岄及时地将他踢开,然后把轮椅连同傅景书抱过门槛。

小厮揉着屁股爬起来,打算嬉皮笑脸赔个不是顺便再讨一回封口费。

嘴皮子刚张开,就听一句“杀了。”

他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是什么意思,便有一把刀捅进了心口。

小厮滚下台阶,横在露天的庭院里。

一锭白银自他怀里滚出,因先前时不时就握在手里,银锭还带着些许体温。

然而不过一息,便被落雪覆盖,迅速失了温度。

“这天冷哟,手指都要冻僵了。”顺喜端了盏茶,塞到跪在地上的人手里,“喝杯热茶,暖一暖。”

陆双楼楞了楞才反应过来,“多谢公公。”

而后捧起茶盏,小心喝了一口,热茶下肚,才惊觉自己冻得麻木了。

他被漆吾卫带到这里,大太监让他在殿外跪着等皇帝召见。

他只知道这里是崇华殿,被带来的原因却一概不知。

“陛下正在抄经,待他抄完……”顺喜还没说完,便听见殿里有了动静。他立刻示意少年人,“好了,进去吧,快去。”

陆双楼便踉跄着起身,懵着脑子进了内殿。

他唯一可以想到的自己能惊动漆吾卫的原因,就是先前杀了陆王氏母子。

内殿极大,明明摆放着许多东西,但看起来仍然空空荡荡。

明德帝站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正收拾笔墨。

陆双楼再次下跪行礼,心里却升起一丝丝不服。

升朝时刻意忽视朝官抛妻弃子之事,下了朝却要为另一方出头。

何其偏袒。

就因为身世不同么?

却听皇帝问道:“听说你杀了你嫡母和弟弟?”

“不。”陆双楼压下心底的怒与恨,叩头,咬牙道:“草民母亲早逝,更无兄弟。”

“嗯——”明德帝揣着手,自书案后踱出来,“那你爹呢?”

陆双楼心一横,答出心中所想:“只恨不能手刃。”

明德帝踱到少年人跟前,左右绕着打量。

陆双楼见那双缀着明珠的软鞋走出视野,微微抬眼,正与蹲下来的明德帝撞个正着。

一双眼里溢满了不服的恨,一双眼里深沉得看不见情绪。

陆双楼想着反正死定了,也就无所畏惧地与皇帝对视。

对视越久,他心底所有阴暗的情绪就越浓重。

半晌,明德帝突然站起,哈哈大笑。

“不错。”他笑罢,喊道:“陈林,这小子就交给你了。”

角落里走出一个人,应了声“是”,抓着少年人的肩膀把人拎起来,出了殿才放手。

陆双楼跌跌撞撞地跟着那个人走,雪落了满身。

此刻他依然觉得冷,但却更想暖和起来。

他想,同窗,你说得对。

活下去真好。

他突然很想再见一见贺今行。

只是他隐约明白,自漆吾卫出现的那一刻,他的未来就无法再自己做主。

春闱也好,远调也罢,本就无法实现,就当做一场梦罢。

陆双楼跟着陈林出了午门,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回忆,脚步却渐渐放稳,脊背渐渐打直,有余力打量走在前面的人。

陈林是一个身材、形容、气质等等各方面外在都很普通的人,若非专门提醒,实在很难注意到他。但真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危险,极度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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