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1078)

贺今行从晨间候朝开始到现在水米未进,点头致意过后,便起身去取。一看,却是一碗清水。

最近的有囚犯的牢房离他也有几间的距离,他看不到其他人的饭食是什么,也不欲作比,便折了折衣袖,把水端进来慢慢饮尽。

等狱吏们走完地牢折返,原地剩一只空碗。再看牢里的人,别说对他们破口大骂,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安静得叫人不敢小觑。

提盒的狱吏将碗收拣回去的时候,又说:“小贺大人勿怪罪,我等也是照规矩行事。”

贺今行盘坐如松,向他微微点头致意,便重新闭上眼。

既然人身受限,食难饱腹,不如省些力气多睡觉。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又有新的狱吏下来,将牢门拍得“啪啪”响,连带门上的铁锁链“叮当”晃,在静谧的地牢里十分刺耳。

“小贺大人,还清醒着不?”

贺今行才将浅眠便被吵醒,睁眼问:“可是要提审?”

对方回答:“您这话说笑了。三更半夜的,衙门里的提刑官都回家歇着了,谁来审呢?”

贺今行便明白这只是让他不得安生的手段,揉了揉有些微钝痛的额侧,不再抱有休憩的幻想。

果然,每过两三刻便有狱吏下来唤他,确认他醒着。大约丑时轮换了新的狱吏,临早放饭的送来第二碗水之后,又换了三班。

壁灯洒在过道的烛光一成不变,他记着狱吏的面孔和来叫他的次数,却渐渐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时辰了。

似乎熬了很久,实则地牢之上,朝阳才将升起。

晏尘水这两日点卯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查阅刑狱司昨晚的值班日志。

刑部的地牢也叫死牢,只羁押重刑犯。人犯进来惯例先被调教一遍,饿得饥火烧肠,熬得神志崩溃,再行审问,就要比初时容易得多。

他自己做刑部官这两年也是这么办的,甚至还用过许多别的手段,故而深知其中厉害。可他无权叫停,有上峰盯着,贸然干扰也只会害人害己。

正烦躁懊恼之时,来当班的下属说看到堂官去地牢了,他立刻放下日志赶过去。

地牢入口却有两名他下属的狱吏把守,将他也拦下,“大人留步。堂官有令,在他提审期间,任何人不得接近。”

“就他一个人?”晏尘水琢磨一下,不那么着急了,但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那卷宗怎么记录?”

未等狱吏回答,身后有人插话,“堂官亲自过问,何须你我操心?”

又是司务厅那个讨厌的主事,晏尘水展平眉心,回身怼道:“刑狱的事,你确实不该操心。”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你和那贺今行来往密切,此时难道就不该回避吗?”主事姓曹,捏着一份文书在他眼前晃了晃,“顺天府有个刑案递上来,你们郎中说了让你负责,交接的人就在司务厅等着,赶紧过去吧?”

晏尘水还没有推辞过任何一桩刑案,抄走文书,暗自磨了磨牙。

一坡地阶之下,贺鸿锦独自走到丙字号监牢,便在牢前立定,背起双手。

他身材高大,挡去了大半光亮。贺今行察觉到阴影突至,看清不是狱吏,撑着膝盖爬起来拱手道:“尚书大人。”

贺鸿锦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脸色有些白有些憔悴,但仪表尚且整洁,便问:“感觉怎么样?”

贺今行勉力让自己站直了,如实道:“不太好。”

贺鸿锦说:“本官亲自查看了你与人往来的所有信件,处理得倒是挺干净的,早就防着吧?”

贺今行答:“是,下官早先被停职的时候,就预备着这一天。”

贺鸿锦:“不过,还有一只玉镯子,成色极好价值不菲。”

“镯子啊,是别人送的。”

“什么人?出手如此阔绰,你俩关系不简单呐。”

“一只镯子而已,须得着大人耗费心力来做文章吗?”

“那你就低个头,让这事儿简简单单地过去。”贺鸿锦笑了一下。因为常年不苟言笑,陡然露出笑脸竟显得有些诡异的违和。

贺今行直视对方说:“不可能。”

贺鸿锦沉声道:“你我到底是伯侄,我也无意要你性命,你可明白?想想你爹你娘,纵然他们都已经过世,但一定不希望你早早就下去陪伴他们。”

贺今行想起爹娘父母,心中一恸,哀道:“大人是认为,殷侯若在世,就会认同您的所作所为,劝我低头放弃吗?”

贺鸿锦沉默一刻,恢复冷漠:“罢了,本官看你现在的状态还好着,好得过头了,得再磨一磨,才知道利害之下该怎么做选择。好好考虑吧,本官给不了你几天时间。”随即大步离开。

贺今行再次拱手相送,以无言表明自己的态度。送罢转身时身形一晃,踉跄半步才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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