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旁边的“美利屋”甜品店刚开门,店员正在擦桌子。陈阿满走过去,买了一块草莓蛋糕,是首都这家最受欢迎的连锁品牌甜品店里最贵的招牌产品。
工资是昨天发的,他每个月发工资第一件事就是买一块美利屋的草莓蛋糕吃。刘梦知道后还惊讶的要命,毕竟这么小一块蛋糕要卖15块钱,陈阿满这个铁公鸡居然舍得给自己买。
这每月一次难得的“奢侈”,是陈阿满对自己难得的纵容。每次他提着美利屋的盒子进屋,步入到明显跟这个精致盒子不搭的幽暗的地下室的时候,总有一种恍然的感觉,水果跟奶油的甜香令他有一种虚幻的幸福。他喜欢吃美利屋的草莓蛋糕,并不是由于它多贵多好吃,只是因为它的味道,无限接近于当年许丹心亲手烤的那个草莓蛋糕。当年,他提着那块香气四溢的蛋糕,去医院看望生病的郑曙光,郑其明靠在一边,带着淡然的笑意望着自己的时候,陈阿满舔着嘴角的奶油想,原来幸福的味道跟草莓蛋糕是一样的。
陈阿满拆开蛋糕盒子,用塑料小勺一点点地挖着艳丽的草莓跟糖霜,桌上的相框被倒贯进来的风吹倒了,非常狼狈地砸进了那一大摊奶油里。陈阿满捧着相框,拿纸巾擦干净,然后又开始擦眼角的眼泪。
“陈阿满,你妈打电话来了。”
房东敲他的门喊着。
陈阿满吸了吸鼻子,就朝外走。在这里租房的租客每个月可以免费使用10次座机,通话时长不超过10分钟。
“妈,怎么了?”
“阿满……你爸死了。”
电话里面,李秋霞轻轻地说。
陈阿满一顿,举着听筒的手悬在半空中。
“你要回来看看他吗?村里已经给下葬了,埋在你们家田地边上。”
陈阿满很久没有说话,心中涌上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他曾经是这么恨这个男人,恨不得他死,但如今真的听到了他的死讯,体内的那点血浓于水的东西又开始不合时宜地翻涌作祟。陈阿满以为自己会很高兴,但发现他没有。他只是久久地举着听筒沉默。
“到时间了啊。”
房东在一边用食指扣着桌面,陈阿满才如梦初醒。他有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面的,推门进去,浑身的力气感觉被掏空了一样,“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头脑昏沉想睡觉,脑海里却开始走马灯,映出他的童年、少年……记忆里关于父亲的温馨画面少的可怜,但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了陈勇跟邱茉莉结婚那天的场景。陈勇年轻时候是英俊的,穿着西服,邱茉莉挺着肚子,穿着漂亮的红裙子嫁给他的。
“阿满,我们的孩子就叫阿满。”
陈勇把脸贴在邱茉莉的肚子上,听着里面的胚胎的响动。
陈阿满昏昏沉沉地睡到晚上,收拾了东西,折返回酒店请了几天假,当晚就坐上回海桐的火车。
几年没回来这里,海桐市到乌青村已经有相通的城乡大巴了。这座城市的变化真是日新月异,陈阿满坐在大巴里看着疾驰而过的城市,发现那些画面挺陌生,多了好多他没见过的建筑、路牌,也有好多他熟悉的楼房被拆掉了。万幸的是,大巴驶过城区,眼前一道灿烂金光闪过,陈阿满抬眸一看,福泰金店依然在,气势恢宏的立在那里。
他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手指,当然,那里的婚戒是空的。曾经由于经常戴婚戒而压出来的勒痕,也早就消失了。
大巴驶离城区,很快开到了村口停下。陈阿满去老房子那里找李秋霞,几年不见,觉得母亲好像又沧桑了一些。
“妈,你等我再挣几年钱,我就回来,在城里做点小生意,到时候把你接过来跟我一起。”
陈阿满红着眼睛,余光看向家里那扇斑驳的窗户。窗户上蒙了一层灰尘,郑其明曾经握着自己的手,在那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下“地久天长”。如今那些痕迹,也都被灰尘浸透,消失不见了。
他提着一袋子纸钱,跟李秋霞朝田埂走,两人齐齐跪在墓前把东西全都烧掉,谁也没多说什么话,香灰打着旋儿高高飞起,迷住了陈阿满的眼睛,火辣辣的。
结束了乌青村这边的事情后,陈阿满把李秋霞送回隔壁县的老姨家,又塞给老姨生活费,自己却没有立刻走,而是折返回了海桐市。
像是自欺欺人那样,他去福泰买了一枚镀金的素戒,悄悄戴在手指上。款式、材质,跟当年郑其明买给自己的一模一样,经典款永不过时,但他跟郑其明却无法回到过去了。
一股强烈的情感再次涌来,海潮一样,拍打着陈阿满的心脏,几乎令他喘不过气。
忽然,在那一刻,他非常非常非常想再看一次郑其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