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摸一样的眼睛……你是结花的孩子?”
风雅的男人,和豪迈的父亲完全不同,却一样爱着自己的母亲。得知父母都已经死去后,他把自己带回了平安京,还特地请了最好的大夫。
为了能早点恢复体力而熬的肉汤,来梦却连一口都喝不下,哪怕只是闻到气味都会同那些令人作呕的记忆重叠在一起,无可奈何下,天草征一郎只得找来寺院的僧人,做出了最上乘的素斋和药汤。
……透过严严实实的石块传来了屠杀马匹和奴仆的声音,哭泣声,悲鸣声,骨头被砍断的声响,血块堵住喉咙而发出的轻微呻吟……
在他被这些噩梦不停纠缠的三个月里,朝苍征人出兵让叶,铁蹄铮铮,那片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鲜红色彩被永远丢弃在了记忆的泥沼中。
“让我变强,变得比那个男人还要强,拜托了。”
不依靠他人的搀扶,自己可以独自行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对着天草征一郎说出了这样的话。
男人完完全全怔住了,为什么呢?明明经历过如此凄惨的事情,为什么还可以拥有这样洁净的眼神?
(因为要活着,就算匍匐在烂泥中,就算终日被沉重的罪孽啃啮,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抛弃了过去的一切,甚至是曾经令自己无比骄傲的让叶国姓,来梦用天草家义子的身份再一次挺直脊梁,用自己的眼睛确认着坎坷的未来。
十四岁的春天,樱花开得特别早,他为刺杀了即将举行冠礼的朝苍征人的弟弟而去了奈良。
初濑寺的樱花通常是白色的,也许因为生长在山顶,早春轻寒,看上去显得很寂寞也很悲凉。仔细找的话,还能够寻到一些其他色泽的樱花,微微的薄红,近似悲戚,在万千枝中泪光似的一闪,就不见了。
就是在那株最大的樱花树下,他遇见了那个少年。
被微风吹拂的刘海下,有一双犹如石头似的漆黑眼睛,看久了,整个人都好像要被吸纳进去。被墨香围绕着,他独自伫立在春日的光线中,海市蜃楼一样虚幻地微笑着。
那是怎样一个宁静的瞬间,若有似无的嫩绿和浅红变得透明了,连风的声音都静止下来。
——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这样一个人,一定要坦率面对自己的情感。
他很突然想起了母亲,她捧着满满一怀装饰内室的红枫,因为刺眼的光线而了眯细眼睛,微笑着这样对自己说。
“他把这首诗放在辉夜姬送给他的不死之药的壶中,交给一个使者。这使者名叫月岩笠。皇帝叫他拿了诗和壶走到骏河国的那个山的顶上去。并且吩咐他:到了顶上,把这首御著的诗和辉夜姬送给他的不死之药的壶一并烧毁。月岩笠奉了皇命,带领大队人马,登上山顶,依照吩咐办事。从此之后,这个山就叫做“不死山”。山顶上吐出来的烟,直到现在还上升到云中,到月亮的世界里。”
放慢了捣药的速度,留衣低垂下眼睛,好像在思索些什么,然后断断续续地小声说起故事来。
“赫映姬?”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使得留衣的背脊一瞬间绷紧了,但很快就意识到是来梦,“你终于醒了。”没有回头,只是略微放松了身体,还不太明朗的晨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淡淡的青绿影子,随着风微微摇曳着。
“这个故事你在说给谁听?”跪坐在留衣身后,彼此的肩膀轻轻相抵着。
“……真鹤……”
“嗯?”
“我的侄子,就是你和……哥哥杀死的那个孩子……突然想起来这个故事我一直都没有给他讲完。”没有抑扬顿挫,拼命掩饰情感的声音,让人不禁觉得有点可怜。
“你在怪我?”鼻尖又闻到了曾经很熟悉的春天的味道,伸出手自留衣的背后握住了翠绿的药杵。
“说不怪是欺骗你。”有点自嘲也有点苦涩地笑了笑,“不过这样也许更好,被玷污前死去,总好比在将来泥足深陷。”
噔——噔——噔——两个人的手交叠着一同上下摆弄药杵。
彼此的心跳在寂静的空间中鲜明地回响着……嫩绿色彩的叶香顺着微风飘拂过来,似乎连身躯内部都充盈着一种甜美的感觉。
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沉静而温柔的心情了,被春日明澈的气息包裹着,总是可以忘却一切的苦闷。
“当我四处寻觅,何物可与樱花,或红叶相映?正是那些草魔,掩映在深秋的暮色中。”
小小吐出一口气,留衣无意识地轻声吟诵着。
“正是那些草魔,掩映在深秋的暮色中。”重复着里面的句子,来梦想象似地闭上眼睛,“……真美……”
“是啊。”眨了眨眼睛,轻微笑出了声,“如果我们可以在邂逅的初濑山上,有这样一座草魔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