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洗是和蔺知方一道从陈州来的,入朝后虽少些往来,仍颇有些微末之时的情谊。痴心妄想四字一砸下来,耿直如卢洗,也有些小小的不快,待走到人少处,便问蔺知方是什么意思。
蔺知方很是坦诚,直言:“莫说日前刑部结党营私一罪已在朝中激起不少波澜,时至今日仍有人被拉下水,脱不开干系。便问问你身边这个人,祭文一事令他大出风头,不少人称定栾王又收下一条走狗,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是何滋味?”
卢洗摇头:“祭文一事不过是翰林大学士布下的任务,兰时兄于结党一道并无心思,知方兄不要听信他人流言,胡乱编排。”
虞兰时找了片屋檐躲雨,掸一掸袖上水珠,心想也不全是流言。
蔺知方冷哼一声:“他如何自证?”
卢洗道:“莫须有之事,何必自证?”
两厢对峙。
蔺知方蓦地抬手一指置身事外的虞兰时,目光淬冰,道:“我问你,你当真无半点攀附之心吗?”
虞兰时点头:“有。”
这回答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不仅蔺知方,连卢洗都吃惊得愣住了。
蔺知方说果然如此,冷笑着:“厮人狼子野心,怎么到现在反而不藏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慕强亦是。我何必藏?”
卢洗缓过神来,连连点头:“有道理!定栾王何许人也,合该有许多人仰慕钦佩,就论翰林中,十人里也有七八个。只是兰时兄平日里十分清心寡欲,竟不知也藏了与我一样的心思,半个字也不露,真是见外!”
蔺知方真恨卢洗死撬不开的榆木脑袋,咬牙道:“他已然是借门路与定栾王结上关系,朋党干系重大,你还有心思谈笑这些。”
卢洗被唬了一大跳,连忙四处看看有无人在旁听到,压着嗓问:“不过是写篇祭文,如何与朋党二字扯上关系?”
敢情前头说的那些他是丁点也不过脑。
蔺知方闭眼缓了缓气,说:“现下不是他有没有,而是外头传他有。言官传他有,六部上下传他有,传来传去,传到摄政王面前,只你一人说他没有,谁信?”
卢洗倒吸一口冷气。
清冷雨飘的屋下一角,祭台上的鼓声早歇了,官员们陆续避雨去了前头,剩下三人站在此处。卢洗看看蔺知方,又看看神色全无触动的虞兰时。
“若说有攀附之心的便是朋党,那么不单我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举凡一个路过侯门官府前的担菜人,都要背上这大逆不道的罪名了。”虞兰时总算开了口,很是诧异的模样,“人人羡权贵,人人都有罪,岂不可笑?”
“是可笑。”蔺知方接话道,“可笑你还装作不知。祭文一事牵连多少,翰林大学士交托你手时你不会不知,朝中保皇与革新两派早是水火之势,轮得到你来写这篇祭文?既是轮到你,两派的矛头便也指向你,怎么,定栾王指点你写文章之时,竟没指点你其中要害吗?”
剑拔弩张。
卢洗忙忙上前两边和稀泥,“且慢且慢,都是猜测。知方兄明明一番好意,不要说得这般不留情面……”
蔺知方不应这话,一把攘开挡在前头的人,只去看虞兰时,“上位者的把戏,要你当枚棋。本是与我不相干,但你曾说是非分明,嫉恶如仇,原也是你拿到功名就抛去脑后的把戏吗?”
不知他看出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但他所说句句都有深意,打谜语打得人胆战心惊。
虞兰时有些费解:“什么是恶?”
“结党是恶,攀附是恶,视而不见是恶。”蔺知方脱口而出,理所当然。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些训诫只为他个人自省,说不得旁人定要遵从。
蔺知方脸色滞住片刻,慢慢平下心气,“王侯势力部属众多,哪里看得上区区一个你?看你一无所知,涉足泥地尚且算早,此时抽身还来得及。”
——
一扇扇朱红大门在身后重重关闭,禀禄急行,停在殿前。
随行祭坛的太医正从殿中鱼贯而出,抬眼见着这位心狠手辣的掌事大太监,纷纷止步低头。
禀禄看了看紧闭的殿门,看不见里头情状,心头焦灼,问众人:“如何?”
“……未伤及殿下千金之躯,殿下受了惊,今日冒雨又遇寒凉,臣下已拿了药让下头人去煎……”
殿中点着静心的香,珠帘摇晃,四处门窗透着外头已见颓阳的天色,凤丹堇坐在案前。
她换下蟒袍,穿着常服,脖颈上被刀剑戳出的红痕还在,差一点点见血,没有皮外伤便没上药,露在领口上头。
禀禄跪在案前丈外,叩地有声,“奴才罪该万死。”
“不要说这种没用的东西。”一天事务折腾下来,凤丹堇有些乏,“你将幕后主使查出,本宫便当你将功折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