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身后,迎面而来的温暖明亮冲进她的眼瞳,还有两步,就能踏进光里。
今安停在台阶下,“不了,我还有事,找你说几句话就走。”
虞兰时看看不远处的屋子,回头看看今安,去攥她冰凉的手,“好。”
近看,他的脸色比几天前好了许多,该是得到了妥当的医治照料,远比冰天雪地露宿在外好得多。探他肩上包扎恢复良好的伤口时,今安忽然发觉了点不同。
“你是不是长高了?”今安比划了下,初见他时,他只比她高了小半头。现在粗粗一量,抬眼只能见着他的下颌线。筋骨也开阔了些,臂膀一张,足够将她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
虞兰时也察觉到了,弯眼笑着,说起另一事,“明年春过,是我的及冠礼。”
今安丈量他衣肩的手顿住。
“回去我便去向父亲告知一切。”他话声轻轻,没有丝毫犹豫,说到这里,低下眼睛去看她,“明年及冠礼上,我想你能在场。”
他说这些时难以掩饰雀跃的表情,眼中光芒灼灼,今安避也避不开。
今安突然有些后悔,或许今夜不该来的。就不会在一大堆无法允诺的事情上再加上一桩。
及冠礼。
大朔男子在十八岁这年簪发戴冠,喻示着冠礼成,蒙受家族庇荫长成的稚子从此担起一族之兴的重担。
今安没有这份幸运。她真正意识到再无人会在前方带领征伐时,是在两年前大将军严绍战败身死。没有一场仪式带来的意义上的分割,而是随至亲死亡一并降临的巨变。
摧枯拉朽,不可阻挡。
以严绍为首驻守北境数十年、推进收复地数百里的布防线,一夕之间面临分崩离析的境地。举目四顾,满目疮痍。没有时间收拾悲痛,也没有时间犹豫权衡,北境疆土并百万军民的安危便全压到了她的身上。
今安今安,这名字意在祈愿她此生顺遂,后来更成为了她所拥护的天下皆平,终生所向。
一往无前,百死不悔。
没有回应,沉默到虞兰时觉出蹊跷。今安在出神,目光虚虚地看着围拢暖光的屋子,看去漆黑飘雪的天穹。
不知何时,雪粒无声无息的飘下来。
今安推开他的肩,“我不会回洛临。”
虞兰时追上去,“你在裘安还有事忙,我知道的,不用急着……”停了一下,“是现在不回,还是?”
“我要去王都。”
“我可以随你一起去王都。”虞兰时很快接话,伸手去牵她。他用掌心厮磨她的指尖,想抚平她的心绪,也抚平自己的,轻声问她,“都可以。可是你怎么了?”
他的神情认真,是当真想为她分忧,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时堪称予取予求。今安在他脸上看了几眼,有些感叹:“虞兰时,你真的很讨人喜欢。”
这一句意味不止的话,令听者心脏陡地鼓噪,耳根涨红,血液奔流到急痛。又听她说,“可是又能如何呢?”
她说出喜欢的唇鲜红柔软,话语尖利:“这一次,在你和其他事之间,我不会选择你。下一次,下下次,都是如此。”
“就算一直如此,你也肯吗?”
她的目光逐渐冷过雪,像是听他答错一句,便要把他打入死刑。
虞兰时慌忙便要剖开他早已剖开多遍的心迹,被今安拦住了,继续问他:“即便你肯,然后呢?你的父母,你的宗亲,你的氏族,他们都肯吗?你又将他们置于何地?”
白雪粒缓慢地飘着,叠压肩背,冷到心头。虞兰时喉咙艰涩,张合几次才说出声:“你今夜来就是来问我这些?你明知道我没有答案。”
即便他在当下许下以堕修罗地狱为代价的誓言承诺,在未回到洛临城践行之前,就都是大话,今安不信大话。眼前的他给不了答案,承担不了,今安也知道。
今安立在三步之外,说得越多,神色越是漠然,“利轻权重,巨富之身更会为重权添来灾祸,我本就为人所忌惮。一棋之失,满盘皆输。何况我所得,难以抵消我所失。到洛临之前,我从未想过与商贾建立金钱以外的往来。现在,我仍然如此想。”
最后一句,她说:“即使我真的喜欢你,又能如何呢?”
句句都是真话,虞兰时明白。不是为了断他妄想特意说出的狠话,她不屑于此,她是真的这么认为。
雪粒掉在他的眼尾,融化流下,像一滴泪。他近乎自嘲:“所以就算我能给你答案,你也不会选择我,对吗?”
前头屋舍明亮温暖犹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倏忽相隔天涯。今安看见他眼中的请求挣扎,也看见他身后的高枕富贵,安泰余生,老死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