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很意外:“我吗?”她问吉霄,“可是我哭不出来的。”
“什么叫哭不出来?”
“就是流不出眼泪,”方知雨说,“最近一年我好像就是这样,每次想哭,就觉得没什么可哭。反正一切都会逝去,不想浪费力气。”在药物的作用下,方知雨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还觉得死亡是一个动词,随时都在进行中,而不是到了终点才在墓碑上贴着的名牌……人生就是走向坟墓的过程。”
这话多消极,但一定在她内心某个角落藏了很久。直到今夜理性被完全遮盖,她才说出口。
对此吉霄却没有评价,只问她:“你上次哭是什么时候?”
方知雨想了想,答:“不记得。”
吉霄想说你在白夜就哭过,又想算了。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家伙带去酒吧,让老板当面揭穿她。
刚想到这,就听方知雨说:“但我记得自己上一次想哭是什么时候,”她说,“那天,你带我去你家面馆吃面。”
“为什么想哭?”吉霄奇怪,“你不是说东西很好吃、你很喜欢吗?还是因为我拒绝了你?”
“都不是的,”方知雨说,“是在跟将军玩的时候。你说再有遗憾也一定是开心更多。让我想起我的猫。”
那么,那只小猫现在还在不在你身边?
她不敢对方知雨问出口。
以前,她看不清方知雨背后那些束缚她的枝蔓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变得无欲无求、得过且过?就这样了还扯努力认真,是自相矛盾,还是满口空话?
她甚至为方知雨的态度生气过。但是现在,一切明了了。方知雨一定努力过,也认真过,却还是痛彻心扉地失去了。
明明讨厌同情,她却还是因此无法自控地倾斜天秤,迫切地想把眼前这个人拖出云雾。
“方知雨,这次来杭州你开心吗?
方知雨没有犹豫:“开心。”
“那你记住这种感觉。”吉霄说,“记住在走向坟墓的过程中,有某些时刻你是真正开心。人生无常,及时行乐。反正都要失去,还是拥有过更好。所以多渴求一点吧,不要无欲无求,也不要得过且过。”
方知雨安静了片刻,随后才启口:
“果然,我一直都觉得吉小姐你才是真的伶牙俐齿……”说到这不禁莞尔,“编故事的功力也是,什么在牛肉汤锅店吃饭偶然认识的男朋友啊……”
这是跟谭野通话那时候她教方知雨编的谎话。“怎么了,”她终于有心情跟方知雨开玩笑,“在牛肉汤锅店一见钟情不够浪漫?我觉得还不错啊,起码94分。”
女人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思维跳脱地说中学时代,她写作文,总爱用司马迁受宫刑这个例子。太史公真惨,悲痛的遭遇被中学生在考卷里反复提及用来换分数。
吉霄听得终于有了些许笑意,就听方知雨继续:
“可是在作文里的那个我,总是十分伟大,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但当困难真正来临,我却逃避了……我甚至想就那么麻木地老去,什么都不再渴求。原来我根本成不了什么伟大的人……我只是尘埃。风暴过去了,我却还没能走出来。”
“我的人生之前有些脱轨,但最近有了变化……在听你说了日程本的用途后,我居然很想把后面那些空白都填满。未来自己会去哪里呢?会走过什么风景、吃到什么美食、看到什么有趣的电影?……”
“你刚才说复苏这个词让你想起冰雪融化的声音,但对我而言,复苏就是三月那顿牛肉汤锅,你说我一见钟情那天。春天来临,我的生活变化了。回头看才发现我已经很久没觉得一顿饭有什么特别。没有欲求的时候,食物对人而言只是活下去的耗材。直到某日开心,它才成为美味。”
“所以吉小姐,我同意你的说法。你编的那个故事确实很浪漫……只是在我的心里,它可不止94分,而是绝对的满分。”
女人说这些的时候半垂着眼,一看就是安眠药带来的恍惚状态。她说者无心,甚至有可能明天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
但吉霄这个听者却被这番话击沉。她甚至说不出具体的原由,只知道自己的心防正在坍塌。
理智即将崩溃,让她觉得在同一个地方摔倒多少次都无所谓——
只要是为这个人。
她心潮涌动,便不由自主地问:“你说过你想跟我一起做些新鲜事。具体想做的是什么呢?除了协助你治疗以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