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和驮着蛇皮口袋,一路狂奔。雪从枝叶间塌落,山道上渐渐出现了光亮,几辆皮卡歪斜停泊,前面传来临时发电机轰隆隆的巨响。
“师父!”蛇皮口袋砸落在地,陈春和喘着气。
一群穿作业制服的人谁也没有在意,陈春和往深处挤,“谁看见小孟师傅了?”
“工人都在前线——”
“我也是电工!”
陈春和领了制服与防滑胶靴,一路前行。县城林区气温低至零下二十多度,纷飞的大学之中,几乎看不见沿路电线杆上的工人的身影。
愈靠近电井积雪愈深,快要淹没他的小腿肚子。
接到短信通知,陈春和想也没想便来了,他知道师父一定会来的。
曾经在西北偏僻小镇,雷雨交加的寒冬,师父自发加入了救灾抢修电路的队伍。那天是他离家出走的第三天,困在了封锁的路上。他饥寒交迫,找不到一个肯向他施以援手的人。师父刚从前线下来,衣衫尽湿,他看出了他窘迫,凶巴巴地叫他别死在这儿。他无处可去,偷偷跟着师父回到了施工单位的集装箱宿舍。师父却没有赶他走,让他烤火,给他泡面。
师父说他见不得有人受冻挨饿,后来才知道,十二岁那年,心爱的女孩差点死在他怀里。
手电光交错,工人兄弟叫了声陈春和,陈春和快跑了两步,扬起碎雪。
两三人围着幽深的电井,说小孟师傅在里头。陈春和立马就要下去,工人兄弟拦住了他,“底下都是有经验的老师傅,你瞎凑什么热闹。你和我去那头,他们差人……”
“我去,下冰雹了!”
“哎——倒了,倒了!”
“同志们,加把劲!不管有多难,我们要尽快给群众供电!”
无线电通讯嘈杂,工人们争分夺秒,各地恢复电力的情报接连从供电局传来。
电井底下安静极了。
孟叙冬衔着手电筒,专注地看着面前老旧而复杂的电路,微弱的电流穿过手指,他拧紧眉头。旁边的工程师似乎说了什么,接着向他打了个手势。
他点了点头,将线路移位。
修复设备需要高精度作业,但比起这个,更难的是在路面抢修的弟兄,他们要融冰、除冰,与恶劣天气对抗。
从天井出来,孟叙冬没有丝毫停歇,与工人们一同铺架电缆。
刀子般的冰雹砸在身上,愈来愈密。他感觉不到似的,双腿稳稳地攀住电杆,仰头旋紧螺口。
每个人手都冻僵了,却又大汗淋漓。
天将破晓,人们振臂挥舞,露出喜悦之色。
孟叙冬拎着电箱,顺着人潮往前走。陈春和来到他面前,他努力将视线聚焦在他口型上,可变化太快了,难以辨析。
陈春和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春节联欢晚会结束之前,老街恢复了供电。苏青听说了发电抢修的事,抱着手机在澡堂等了一宿。
陈春和行色匆匆地来,风雪灌入门缝,苏青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参与抢修的工人有的受伤了,孟叙冬伤势轻微,但发生了突发性耳聋。
苏青听说过,即突然失去听力的紧急情况,导致这种病症的原因不明,常见的包括外部创伤、损害内耳细胞的病毒、气压突然发生变化等等。如今年轻人生活压力大,突发性耳聋的案例愈来愈多。
若在七十二小时接受治疗,康复率极高,若延迟超过两周,很可能会导致听力受损甚至永久性失去听力。
苏青同陈春和来到医院,看见因为连续作业十小时而疲倦入睡的男人。
医生拿着报告向家属说明情况,“双耳突发性耳聋的情况比较罕见,考虑到他本来右耳听力重度损伤,右耳有永久性失去听力的可能。为了左耳达到最佳治疗效果,我们建议采用药物注射的方式,通过显微镜辅助,直接向中耳腔注射药物。这几种进口药你们看一下……”
苏青面色苍白得可怖,江黙浓让她在陪床椅坐会儿,和医生去办公室商谈。
病床上的人吊着消炎药与激素,苏青一瞬不瞬盯着,却是听见陈春和按铃呼叫才反应过来。
护士过来换了药瓶,陈春和问询了两句,病房再度陷入安静。
“你说,听不见的世界是什么样……”苏青声音紧涩。
“小青姐……”陈春和面露担忧。
“我没事。”苏青深呼一口气,“他要是,要是真的听不见了,我就帮他听。要是受了更严重的工伤,我就做他的拐杖。”
陈春和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
高跟鞋锋利的声音传来,江黙浓走近,揽住苏青的肩膀,“小陈,你先出去吧。”
“哦……”陈春和局促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