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信心五个月后再次站上同一个领奖台?”
“想不想为祖国在女子个人全能方面取得零的突破?”
“这块奖牌的意义和你去年在全运会上的金牌有什么不同的意义?”
简秋宁和杜明暖十分自然地稍稍落后柳曦两步的距离,在目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拥上去的瞬间还是默契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问题对于记者们而言大概已是熟稔无比的套路,于柳曦而言却是一副大阵仗。她一成不变地低着头,红霞早已飞上了她的面颊,语气也是越来越嗫嚅。
还不等杜明暖感叹出声,一只录音笔忽地伸到她面前。“那么我先恭喜你啊,获得了我们浙省女队本次体操全国锦标赛的第一枚奖牌,现在我想问下暖暖,对今天的比赛最满意和最不满意的地方分别是什么呢……”
杜明暖大窘,潜意识地向旁边秋宁看去,目光里含着一丝尴尬,一丝歉意。然而,那浙省体育台的女记者朱蔻她是认识的,此刻被对方连珠炮似的追问,她也只好先尽力敷衍着。简秋宁瞅着这般情状,正要脱身先行溜走。却不料那朱蔻格外敏捷,见杜明暖又匆匆答完一问便把录音笔掉了个方向,伸到了简秋宁唇边:“这位是今天获得银牌的选手吗?非常厉害啊,在这么多强手国手中能够脱颖而出获得这一枚银牌。那请问你觉得今天有没有什么遗憾?下次比赛有没有机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杜明暖直觉这问题十分不妥当,正要捏紧简秋宁冰凉的手掌以示安抚,没想到简秋宁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接着陆续拨开了面前挡着的重重摄像头与录音笔,竟是直接冲了出去,那一点泼墨似的马尾也转瞬消失在了重重人群之外。
离了混访区的喧闹,谁能想到这刚刚结束一场大赛的场馆里,通向出口的一路上安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简秋宁一路狂奔,却不知为何像跳马前的助跑那样数着自己的步点,从一数到十——她开始准备打毽子的位置,清零,然后再一次数到十。直到豆大的雨点突然叩上了她的额头,她才豁然立定,看着身上正红的队服被雨点洇湿,成了暗沉的深红。
荆南是座多雨的城市,五月初本已彻底和暖起来的天气被这一阵乍来的大雨浇成了透衣的薄寒,路旁成行的绿树被风一摆,晃成了一抹凄艳的湿翠。
简秋宁愣怔了片刻,国家队的大巴就停在触目可及的位置,但不知为何,她此刻最不想的,便是登上那辆大巴,回到那些人的视野里。于是她干脆地朝着围栏的缺口奔去。围栏外,有一座小小的公交车亭。慌不择路的简秋宁一步跃上那矮矮的站台,才喘了两口气,便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胡导——”
“不想回答那些记者的问题?不想跟她们坐一辆车回去?”胡旭平淡然出声。“这个第二名,你拿得一点也不甘心,是不是?”
“胡导……”简秋宁紧绷的情绪终于一溃千里。
“你是该不甘心。论能力,论表现,你都不比柳曦差上分毫。”胡旭平缓缓道来,直直地对上简秋宁躲闪着的眼神。本来雨水将她繁密的碎发全数粘在额头鬓角,此刻泪水又把浅红的眼影冲散,整张脸上已经全是狼狈破碎之态。按捺着心中不忍,他继续一字一字出口:“不甘心可以,不服输不行。”
无视简秋宁震惊的表情,胡旭平上前一步,续道:“体操赛场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任何比赛,裁判都是带着有色眼镜打分——身材,长相,音乐,风格,成绩,名声,教练,省籍,国籍。你实力只是不亚于她又如何?纵然你能胜她一头,也是远远不够。只有远远把她甩在脑后,才能让裁判无论在什么立场,都没法左右你的成绩。”
看着学生的面色从震惊的苍白到绝望的灰暗,胡旭平暗暗握拳,声音里有最深的冷厉决绝。“竞技体育就是这样。除了靠自己,没有什么是可以绝对信赖的。当时章导招你进队,难道没有承诺过要着力培养因材施教让你出人头地——”
“胡导,我都懂了,您别说了,别说了……”一语未完,简秋宁已是泪落如雨。泣不成声间,泪水洗去了她眼里的不甘,也冲走了她心底最后的一丝依恋。
胡旭平见她如此,心头也是微微抽痛。可是这个项目本就是如此残酷,与其现在心软而让她日后再为真相消沉难过,不如趁着她第一次接触这份残酷的今天,就如断奶的母狼撕咬狼崽那般,彻底揭开血淋淋的真相,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当日的自己若是能忍过那一时的惨淡,是否就不会如现在这般沉痛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