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可自己学动作又慢,质量又勉强,也没有那么多可以与章龄你来我往地商讨着的主见,更没有对体操锲而不舍的热爱。相比之下,高下立判。柳曦自认不是贪心的人,也没有什么野心;如果从来没有过站在聚光灯之下的经历,她想自己会心服口服地站在简秋宁身后,为对方的成就加油鼓掌;可现在不一样,坐视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被夺走,那就成了切肤入骨的疼痛。
所以劝过一两句之后,她就开始坐视章龄和简秋宁继续别扭着。“我人微言轻,再劝也没用的”,柳曦这样对自己说,心里却知道,这份心思是自私的,邪恶的:反正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那就对不起了,先给我这块黄铜一点发光的机会吧。
是的,金子总会发光的,柳曦永远估计不到简秋宁的胆子和骨气,她竟然会主动向章龄打报告要求转组;可是自己似乎也还有时间,后来,那些全锦冠军、队测第一、队内加分,柳曦知道是一种“油水”,是一份偏袒,可能还是让简秋宁被剔除出名单万劫不复的根源所在。但那又怎么样?失去这些光环之后的遭遇她不敢想象,既然自己都顾不好,那有什么能力去照顾他人?
拿了一次又一次,柳曦心底的罪恶感也就麻木了。甚至前两天亚运会的预赛,尽管明知对方是有两个大失误才会输,她竟然还沉溺于一种不该有的错觉之中,似乎简秋宁真就是比她差,她柳曦,真就是华国队里的全能第一人。
全能搞崩盘了,本以为整个世界都要彻底坍塌的柳曦哭得停不下来,章龄却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还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你把平衡木的金牌拿下来,就能既往不咎。”
那就只能对不起你到底了,秋宁,谁让我是一个这样一个懦弱的人?承担不起让那些人失望的后果。要怪就怪,章导当初第一个挑中的98年的孩子,是我,不是你。
不过,假使没有这一番造化弄人,我和你,应当会像曾经说过的那样,成为一对强项互补并肩作战的好友吧,队里除了我以外唯一一个不怕大吃大喝的姑娘,唯一一个包里总是会多准备一卷胶布的姑娘。
交换腿结环,稳稳落木,铿锵有声。简秋宁移开眼睛,有点失落,也有点开心。
柳曦的平衡木还是四平八稳地顺了下来。这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她的木感本来就出类拔萃。“柳曦克服了伤病的困扰,在自己的强项上比出了高水平。”童桐语气再一次轻快起来。
分数也出得有点慢,高级裁判举着电话话筒喁喁私语,把华国女队几近“势不两立”的冰点气氛拉扯成无数特写镜头。心照不宣的“楚河汉界”两端,没有人说话,甚至都没有人动,像两群毫无生气的雕塑——只有眼珠子牢牢地盯住屏幕,差点没放出光来。
“15.033!第一名!”张卉终于拊掌大叫起来,紧紧搂住了柳曦身子,“好样的好样的,我们曦曦还是很争气哪。”
难度分认的是6.400——大概是交换腿结环遭遇了降组成D组动作的裁决,这也是去年开始实施的新规里重要的改革之一。“也好,长个教训,今天的肩线和后脚高度还是模糊了。”章龄破天荒地做了一次鼓励为主的赛后总结。
简秋宁紧紧咬着牙根,穿好了领奖服走到第三名的朝鲜选手前头排队。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气性却越发往上撞。
“谢谢。”柳曦迟疑着趋步站到她前头,犹豫了片刻又转过脑袋来悄悄说了这么一句。“谢谢你提醒我。”
“谢什么?谢我替你减轻了拿金牌的压力?还是,谢我马上要帮你去比可能会承担着把金牌丢给韩国人骂名的自由操决赛?”
轻柔声音成了点燃积压着的火药的导火索。瞪大眼睛藏住流转着的泪光,简秋宁豁然大叫起来,目光直勾勾地逼视着柳曦。
“柳曦,你怎么变得这么过分?前两天你拿银牌的时候,我可曾往你的伤口上戳过一次刀子?”
“不是我要……是队里布置的任务。”柳曦不敢直视简秋宁的眼睛,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憎恨自己骨子里改不掉的懦弱。
“队里?”简秋宁狠狠地翻着白眼,酸甜苦辣一股脑儿从心头掠过,使她的语气里有从未如此坚硬的决绝。“是啊,还不都是为了队里的利益。柳曦,你不用感谢我,今天我提醒你,只是尽到了作为你队友的义务而已。”
“秋宁,你……”柳曦怔怔地注视着对方,“你……你不恨我?”
“我说了,刚才只是在提醒……队友。”指了指柳曦大红的颁奖服,再指了指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大红色,简秋宁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留给柳曦一个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