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苏和额乐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比刚刚听得更真切一些。
紧接着,苏和额乐发过来一段语音。
是蒙语版本的歌。
接着又发过来一段。
是汉语版的。
最后一段几秒的语音。
[阿吉,听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苏和额乐这个要求对他来说实在有点太高了。
听到了你的声音,怎么会忍得住不掉眼泪?周安吉想。
[那唱歌的人呢?唱歌的人会掉泪吗?]周安吉还是不服输地回过去一句。
[会。]几乎是在瞬间,他便收到了苏和额乐的答复。
[阿乐,我好想你。]
[我也是。]
[我们还会见面吗?]
这个问题问出之后,周安吉承认,自己索求得有点太多了。
回北京这两个月以来,这个问题他不知道问过多少遍了,苏和额乐不知道答过他多少遍了,可他仍揪着不放。
仿佛只要两个人没有重逢,这个问题就一直不会结束。
周安吉不在乎问了百遍还是千遍。
[会。]又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周安吉含着一双泪眼,看到这个字后还是笑了出来,和之前的次次都一样。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睡衣上,止也止不住。
手指上的血已经凝固了,薄薄的纸巾被黏在伤口上,一撕下来又是一阵钝痛。
不仅是痛在了手指上,更像是周安吉用苏和额乐送他的这把刀把伤口划在了心脏,没法止血,也没法止痛,只能靠苏和额乐本人来治。
他不知道阿乐是为了安慰他而说的谎话,还是真心实意地在陈述一个诺言。
但其实如果周安吉真的再仔细想想,他就会知道。
苏和额乐不会安慰人。
苏和额乐也不会说谎。
苏和额乐承认他的心因为周安吉而动摇了。
早在周安吉刚离开没多久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生活里已经完完全全铺满了周安吉所在的痕迹。
就算人走了也抹不掉,就算他离开乌兰察布回到了白云鄂博也抹不掉。
这张床是和周安吉一起睡过的,周安吉还在这间房子里给他煮过一碗长寿面。
尽管他每次这样想的时候,都幼稚且自欺欺人地不想承认,但当面对某些重要决定时,苏和额乐还是没办法忽略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呼唤——
周安吉把他尘封了很久的心找回来了,他迟早会离开内蒙古的。
就在一个多月以前。
在周安吉刚回到北京没多久的时候,苏和额乐就又一次把自己的羊交给了巴特尔,不过不是为了回白云鄂博去工作,而是开车去了乌兰察布的一个贫困县。
这是一个在内蒙古自治区最后一批脱贫名单里的县城,尽管城区里已经慢慢开始建起一些高楼大厦。
但在离城很远的荒原上,有几座破落的蒙古包里,仍挤着好几十个人。
这里有好些人,那些年富力强的青壮年,几乎都在苏和额乐的介绍下去了矿区工作,因此以前的穷苦生活慢慢得以改善。
但这里有一对特殊的母子,他们俩是被这一群相互抱团的穷苦人家收留的远房亲戚。
大概三年前,当时苏和额乐凭着大学时期的记忆,第一次驱车到这里来的时候,提出想要给这里的年轻人们介绍工作,但却被这里的人赶了出来。
他们穷惯了,也穷怕了。
穷了这么几十年,从没有人要不图回报地给他们实施帮助。
苏和额乐展示了自己的毕业证、学位证、工作证,很努力地表达自己不是个坏人,更不是个骗子。
哪个骗子会开车几个小时到这么穷的地方来行骗?
但那些人听不懂他说的那些高深的话,也看不懂他毕业证上写的汉字,于是一群人联手把他从蒙古包里赶了出来。
当时是那个身边跟着个孩子的女人,从蒙古包里追出来,什么也没说,递给他了一块干酪。
后来苏和额乐又锲而不舍地来了很多次,才说服了一批男人跟他去白云鄂博工作。
直到这时这里的人才明白,出去打工是真的可以挣到钱的。
于是这里的人们开始把苏和额乐当成恩人,每次见他都大包小包地给他塞东西。
苏和额乐知道这些牧民们淳朴,但他也深知这些人家有多穷,因此他不愿接受太多他们的东西。
再后来就有意地减少了来这里的频率。
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白云鄂博的那些工人们会约着一起回乌兰察布,他们会一起去邀请苏和额乐到家里做一次客。
一年前,也是差不多快到春节的时候,苏和额乐在这片儿吃了一顿晚饭。
席间被敬了很多次酒,喝得有点醺醺然,自然是不能再开车回去了,于是在这里跟大家挤着住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