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洪脸色微变,皱着眉,还偏挂着丁点善意的笑端详景平,认出他是“李不对”带在身边的少年,夸奖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本官早看出小公子,啊不,贺大人是有能耐的人……”
话说到这,他顿住了,蓦地起身转向李爻:“但相爷……刚才所言何意,难不成是怕下官在餐饭中下毒吗?”
“下官还没提半个‘毒’字呢,您就明镜儿似的了,”景平话茬紧跟,假惺惺向范洪施礼,“果然天外有天。”
范洪脸都绿了。
“哎呦,我可不是那意思,”李爻手挥得跟轰苍蝇似的,“贺大夫别吓坏了范大人。”
这俩人阴阳怪气,横竖就是“那意思”,却抵死不认。
“而且吧,军中的毒咱们验过了,粮草无毒,风向也不作美,下毒之人的手法无形无迹,只有在用水里做手脚了。洛雨河的水在城外绵延向川岭方向,驻军每日用水取自其中,所以投毒点该是在城池与军营之间的一段。”李爻又道。
范洪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到底是什么贼人,能绕过驻军营地到后方下毒!”
“范大人还记得缨姝吗?”李爻突然问了句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范洪又坐不住了,到桌案前撩袍跪下,“咚”一声,地板被他膝盖敲得山响:“丞相大人恕罪,当年是下官色迷心窍,缨姝自戕后下官一直兢兢业业,当个好官,把好色的毛病改了。”
“诶,”李爻假模假式哄道,“范大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是说那下毒之人是缨姝所属的羯人探子机构,叫牵机处。大人听过牵机处吧?”
范洪要被他的前言不搭后语晃死了,颤微微地起来:“这……”他不知对方问话里又埋了什么新雷,眼珠转了转,以攻为守,“既然是投毒,为何不下更重的手?”
干脆把军营里的人毒死算了。
景平接话道:“大人有所不知,毒死人并非是上下嘴皮子一碰,歹人是依靠水源下毒,若毒性太烈,第一起死亡案例出现,其他人只要停止进食就会平安,杀伤力反不如将毒蒙混成病,闹得缠绵不休,整营不宁。”
范洪若有所思地点头:“受教了,”他又跟众人道,“相爷和诸位将军大人,咱们还是边吃边说吧。战事当前,下官一介文人做不得什么,思来想去,只好发动城内百姓,拿城里的米面用水给将士们准备绝对安全的饭食,这几日会陆续送出。”
他马屁完,无一人动筷,也没人赞他,厅中安静,静得挺尴尬。
“大人既知战事紧急,这饭我们就不吃了。”李爻站起来了,战甲“稀里哗啦”一阵轻响,随他前来的带刀侍卫们也随之起立,压迫感骤增。
他笑道:“我来是给范大人加个菜。”
言罢,在腰间一抹,摸出个帕子裹的小包,扔在桌上。
小包着陆自行四散铺开,里面是那颗牙,带着星点没擦净的血。
范洪王八探头似的看一眼,又一缩脖子,像受了莫大惊吓。也不知当初是谁,亲眼所见缨姝生片人脸,面不改色。
“牵机处的人,每做可能丧命的任务时,便会在臼齿洞里塞入剧毒,事败可以自行了断,少受折磨。我们在胡哈营地里抓住个牵机处细作,这是他的牙,”李爻颇有深意地看范洪,“范大人猜,他如今没了能痛快去死的法儿,跟我说了什么?”
杨徐看向景平:相爷这东拼西凑的瞎话,张嘴就来。真叫把死人说活了。
景平一笑:这才哪到哪。
他目光重新铺在李爻身上:太师叔是怀疑那细作提到的“大人”是范洪,但现在横竖是没证据。
他才耽误工夫诈他。
李爻的言外之意,范洪当然非常明白。
一个正常人,无论是否真的通敌,被比自己高好几阶的大官这样敲打,都会紧张。范洪也不例外,他脸色发惨,又险些跪下:“下官不知。”
“嗯……贺大人,你捉住那人时,他说什么来着?”李爻问。
景平会意:“他说‘我家大人虽是文官’,却与你们王上说好内外相合,你便该……”
前半句是真,后半句也是胡说。
李爻轻笑两声,将手搭在撕魂刀柄上,看似漫不经心,却莫名有股戾气,仿佛他眨眼间便会拔刀砍人:“那人为了活命,还告诉我一个秘密,”他笑意满含地问范洪,“大人猜是什么?”
范洪沉着脸,还是那句话:“下官不知。”
“他说啊……当年缨姝被抓时,那用蜥蜴尾的杀手是去灭口的,却阴差阳错伤了贺大人,而后所以没人来补刀,是因为修竹城府衙内有自己人,那自己人会想尽办法,救下缨姝,若此计不成,再伺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