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呢?”景平问,“每日用水来于何处?”
火头军管事不知景平是何人,见他表情冷肃,半张脸藏在面具之后,虽然年轻,莫名有股神秘的威仪,行礼道:“回禀这位大人,营内用水与洛雨城共通,下游才是胡哈和羯人的游弋阵地,咱们的洗脚水都泼给他们喝了,也没见他们长口疮。”
……
一时无从论源头。
花信风沉吟片刻,转向众医师:“诸位,花某所偏长于军中金创和急性毒源,若论内科还得仰仗诸位尽快想法子……”
“报——”
他话没说完,帐外一声呼喝。
烽火台哨兵进账行礼:“统制,胡哈无因而动,大军已行至五里外,粗看人数,约有四万!”
果然来了!
花信风到底一军将领,脸色只稍微一沉,两道军令下:“快马去洛雨城报信,让洛雨城太守八百里加急将敌人来犯通报都城;全营点算能上阵的将士,告诉他们,想想家里的妻儿老母,能起来的就咬着牙起来随我备战,咱们要是怂了,陪葬的便是至亲至爱!”
哨兵道一声“得令”,出门传讯。
花信风随即低声问亲兵:“我私养的战鹰带来了吗?”
亲兵面露难色:“咱们一早来得匆忙,战鹰还在修竹城呢,属下立刻快马去带过来。”
失算了。
不想那胡哈王有妻儿在都城为质,还敢生事!
他连血亲都舍出去了么?
“不必,一去一回变数太多。我写一封信,你亲自带着,送到都城,亲自交到丞相李爻手上,人在信在。”
那小亲兵只十七八岁,见统制说得郑重,血顿时沸了,肩上仿佛扛着南晋半壁江山,正色吼道:“得令!属下定不辱命!”
花信风交代完,又向在场医师道:“诸位,军中能拎起个儿的军医只还两人,若是开战,哪位大人愿意随军上阵!”
他话音落,景平向前一步:“统制,下官愿往!”
几乎同时,另一位大夫也道:“我与贺大夫一起。”也是位相对年轻的大夫。
现在十万火急,花信风顾不上多言:“好,二位随我来,有些事情要交代。”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
借这档口,景平紧几步追上花信风,用极小的声音问:“师父,为何要假手太守传战报,又为何要单传一份亲笔消息给太师叔?你怀疑毒是自己人从上游下进河水里的?”
花信风脚不停歇,心下赞叹,这孩子黏上毛就成精了。
他笑着看景平一眼:“洛雨城太守,与你算是老相识了。”
景平反应片刻,披官衣又能称“老相识”的,把李爻、花信风打包一勺烩,也凑不齐一桌麻将,他几乎瞬间想到了。
“范洪?”
那范大人在修竹城早该任满了,怎么不调去它阜,还在江南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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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平离开相府五天了,这日有大朝会。
李爻早起,趁着夜色在院子里走了一趟拳脚。
许是月色凉薄,府里明明多了孙伯和滚蛋,他依旧念这凌晨冷清。
他心不在焉地活动完筋骨,胸口隐隐压得慌——太医说我活不过三十岁,不是要应验了吧?
想到这茬,李爻哂笑出声,寻思朝会上不该让自己的身体引人置喙,便从衣裳内袋里摸出药来,吃了一粒。
他平息少时,正待梳洗更衣,相府大门被敲得很急。
片刻,门房引着内侍庭小太监来了。小公公向李爻恭敬一礼:“相爷,陛下口谕,要您即刻入宫,不必等朝会时辰。”
江南生变。
李爻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他赶到朝堂时,大臣们正陆陆续续进殿。
“晏初来了,”皇上早已安坐龙椅上,对李爻惯是不持虚礼,向樊星示意,“把洛雨城的八百里加急给李爱卿看看。”
李爻循例问安,接过奏书。
奏报的字迹很陌生,满纸文字一半是废话,另一半只一个意思——泽南军中疫病严重,恐胡哈趁乱犯境,若真打起来,周边驻军一个萝卜一个坑,相互求援只会按下葫芦浮起瓢,请英明神武的陛下调兵遣将让人来增援吧。
署名是“范洪”。
李爻看到这名字,心里腾起冥冥之中莫名的牵动。
这位范大人眷恋的歌舞伎缨姝是牵机处的人,但自那美人自裁,事情便断了线索,范大人也消停了。
如今时隔多年,他怎么从修竹城的官椅上一扭屁股,又坐到洛雨城太守的位置上了?
李爻把信交还给樊星,摩挲着左腕的手镯,暂时不语。
“因果诸卿已经知道,该如何调配,哪位将军愿带兵给江南的百姓安心?”赵晟直了腰背,环视众人。
南晋定都后,兵将分为九部,泽南军是南向守军。按理说,江南出事,该调配相邻驻军增援。可观国域板图的东西两侧,都各有外族虎视眈眈,又水军陆军不全相通。确实如范洪来信所言,贸然调配极易按下葫芦浮起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