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赵晟斟酒。
赵晟喝了,问道:“何意?”
他不喜欢臣下揣度心意,今天破天荒想听扶摇怎么说。
扶摇道:“微臣看出陛下当时生气了。臣谤上官,挑唆君臣离心,陛下杀微臣以儆效尤理所应当,但陛下没有。”
“你知道朕不会杀你?”
“那之前不知。”扶摇自斟一杯酒,笑着饮下,呛得咳嗽。咳得急了,眼圈泛红。
赵晟拍他的背:“不会喝就少喝,什么话要酒壮怂人胆?”
“是,是要壮胆,”扶摇缓了咳嗽,红着眼圈看赵晟,“陛下不杀臣不是因为舍不下我,而是舍不下微臣与王爷几不可见的相似。”
赵晟一愣,若扶摇没那点与晏初的像,就当真不是那么珍贵了。
他暗想:这副模样就很不相似了。晏初何曾露出过这种惹人怜的神色?
他爷爷没了的时候、他自己重伤命都要没有的时候,他都没哭过……
朕只见他有一回哭得很惨,咳,不过那时他那么小。
回忆飘过后,赵晟又生出诧异,扶摇好像比他更懂他待李爻的感情。
“陛下近来只愿与臣说话喝酒,想来是臣只在这时,才有康南王的半分俊影吧。”
一语戳痛了赵晟的心。
赵晟却不知为何而痛。
痛他与李爻离心离德?痛他不知何时对李爻生出牵念?痛他牵念今生难得偿?或许都有。
那这心思能不能分给扶摇一点?他明知如此,依旧甘愿。
扶摇见他不说话,又道:“天下之大皆为陛下所有,陛下心念一人明明不用管对方心意,哪怕无所不用其极,利诱、威胁,总有个理由能让对方甘愿,可陛下没这么做,陛下心里也有怕……怕与他越行越远。”
是了,如今还不够远么?
赵晟曾用景平逼李爻留下,但他深知那是李爻念着最后一丝儿时情分的忍让。
李爻若真的急了,不告而别绝对做得出,鱼死网破都有可能。
他仰头喝尽杯中酒:“今日只谈你与朕之间的事,不论第三人。”
他拉了扶摇往御书房内间去。
赵晟身体一直没好彻底,喝了酒,和扶摇纠缠一溜够,沉沉睡去了。
扶摇见他安稳,悄悄起身,到外殿向值守小太监们轻声道:“陛下睡了,你们去外面守吧,有事会叫。”
殿门又被关上。
扶摇轻手轻脚到御书案近前,拉开乾坤格的屉子,见掌武令、玉玺皆安静躺在其中。他迅速摸出拓泥,将两件东西的印面拓清楚,到御书房后窗学了一声鸟鸣。
园林造景深处传来一声回应。
扶摇用帕子兜住拓泥盒子,高抛上天。
掠影过,没看清是什么鸟急飞过去,衔住东西飞远了。
扶摇咽下提到嗓子眼的心,回到内间,见赵晟还在安睡。
他重新坐下,轻柔掠开对方额发:你将我视作另一人,我本该恨你,却又……恨不起你。
你高高在上也是可怜人,我答应他们的最后一件事做完了。往后会让你看到,只有我真心守着你,无论你是否身居高位。
他想到这,从怀中摸出个锦囊,那里是道药方子。
太医院归太常寺管,廖必死前让老太医品写李爻的解药方之后,被他利用职务之便偷偷调换过。
只比两位皇子下手早了两天。
他拿着方子怔怔:有这东西在手,起码能换李爻保你的性命。
这夜之后,“万人投诚,皆被坑杀,贵胄无眼、不见疾苦”这十六个字长了翅膀,不知从哪里出发,飞向幽州,人尽皆知。
消息落地生花,被有心人煽动,经三四日发酵,让百姓的悲怒酿成一口咽下去就会被噎死的气。
常健与庄别留一面安抚百姓情绪,一面迅速向朝廷上报。
可急信刚离幽州口,就被挡回来了。都城的令官已经到了:乱事圣上已知,二位大人请接调令。
调令上玺印、掌武令印齐全,言说早有密使上报民心不稳、蒙兀异动,令常健前去燕北关盯视蒙兀动向,庄别留守在幽州口,安抚民心,擒出煽动百姓的祸头。
可“坑杀万人”的激怒,还能轻易被安抚下来吗?
“庄大人,”传令官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这是圣上单独给大人的妙计。”
庄别留愣着接下,看清信上字迹,瞬间了然——这与陛下半点关系没有。分明是左相苏禾传来的信。
苏大人声称要看准机会为幽州百姓拼一片新天地,他们暗中合谋,以谋刺“劝诫”提点赵晟,却换来皇上坑杀降匪。那之后,苏大人一直让他按兵不动,如今终于又要有动作了!
庄别留心下激动,默默将信收了。
李爻这些年经得事多,骨子里自有沉稳,性子也自有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