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晟知道北面连年征战,且不比江南鱼米富庶,但他没想到能落魄至此。他从庄别留两句话里听出对方似乎反对征兵,疑心他和百姓藏富露穷、合伙坑蒙自己:“也好,朕随庄爱卿去看看,实在困苦,即刻让户部拨钱粮来。”
庄别留便先带赵晟去府衙,衙门口经年日久失修,外衙尚勉强撑得住一分官家底气,内衙则实在惨不忍睹——桌椅老旧,全是磕磕碰碰的旧伤痕,甚至椅子断了腿儿,都又拿麻绳绑好凑合用。
再到街上随意走,发现城中小半数人家关门闭户、门窗破落,房子是空的,显然许久没人住了。
“这些人呢?”赵晟问。
庄别留道:“多是走了。田地收成不好,一直留在这,只有等死的份儿,大家往南方迁移,即便流落在路上,起码可以保住家里男丁不上战场、有一线绵延生机。”
赵晟不爱听这话,沉着脸色想:人人都畏缩,何人保家卫国?晏初当真是……难能可贵。
话说到这,御驾行至城正中。
日薄西山,鼓楼上暮鼓擂响,飘荡在半城霜雪的幽州上空。
鼓声落,庄别留下马,突然在赵晟面前跪下:“陛下,幽州百姓经不得年征百万的折腾,微臣替他们恳求陛下宽缓雄心,给一条活路。”
赵晟皱眉道:“庄卿先起来,这年征百万又不是只征幽州一地,更何况身为大晋子民,上阵杀敌何尝不是为了自己……”
话没说完,“嗖——”一声破风响。
冷箭猝不及防由赵晟背后袭来。
赵晟功夫一般,听见异响,下意识侧身,来不及回头,肩膀已经猛然剧痛。
箭正中肩头。
他惨呼一声坠马。
皇上遇刺!
所有人都慌了。
钟鼓楼附近已因皇上出行,避遣了闲人,护送圣驾的小队官军人数虽然不多,但该足够了,怎么还能着了暗道?!
常健、杨徐、樊星,内侍庭高手同时环顾四周、拉开阵势将皇上合围当中——
四面八方静悄悄的,树上、房檐,均未见人。
只偶有一两只乌鸦飞过。
“在那呢!”陡而有个御前护卫指着棵叶子掉秃的树。
那树离废屋很近,树干几乎贴着房檐生的。
喊声未落,枝头微晃,几粒雪松松垮垮地给晃下来——枝丫侧面确实躲了人。
可明断尺寸,从树干到房檐落差不过一尺高,能藏何人呢?
侍卫们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呼喝一声,四下包抄。
白驹过隙间,一道矮小的影子从树枝跃到地上,往远处飞奔而去。
侍卫搭弓拉箭,流火追风,箭矢长了眼睛一般正中刺客膝窝。
矮小的身影跌坐在地,很快被围住、拿下。
赵晟肩头中箭,勉强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精神尚没恍惚,见被押上来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孩子瘦得像只猴子,衣衫褴褛、双颊凹陷,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赵晟见之惊怒交加:“小小年纪,为何要杀朕?!”
孩子被一圈钢刀架在脖子上,抬眼恨恨盯着赵晟:“若没有你,我哥不会战死沙场!我娘更不会因那狗屁征兵令不舍我入伍、向邻舍隐瞒弟弟出生的消息,日日怕他哭泣出声,最后误将他闷死在襁褓里!我要杀了你!给他们报仇!让城中的百姓都回家!”
赵晟看笑话似的看他:“恨朕做什么?若没有四夷来犯,又怎么会有战死沙场?你与其怪朕,不如将这仇恨带到沙场上去!”
“你根本是想让百姓为你送死!枉死的冤魂断送的是大晋气数!”这话简直不像出自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之口。
他爆喝之后眼神一凛,突然窜起来,双手猛去抓架在他脖子上的钢刀,扯过来狠命一划。
押他的一圈官军谁也没想到他来真的,收手已经晚了,只得看他热血泼洒在冰天雪地里。
他是自知谋刺皇上,定不得好死,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也罢。
只是可叹,刺客竟是一个孩子。
他像个死士。
或许死得悲壮。
赵晟被护送回驿馆疗伤,夜里发了高热。
那小孩子在箭尖上涂过毒草汁液,只因无人指点,毒性并不足以致命。
饶是如此,赵晟还是被吓到了,他从没受过金创之伤,第一次直面刀剑无眼。
如今在城中转一圈都能被行刺,更不要提征战外敌,面对数十万鞑靼了。
于是,他养伤几日,烧退了赶快出城,以大雪封路为名,打道回府。
然而,事情到这还没有完。
随赵晟入城的是三千精锐骑兵。其余分三路走的大军,约定好在幽州口以南十里汇合。
可御驾刚出城关,官道旁的高山之上突然“轰隆”一声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