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确实熟悉。
声音的主人得了他的允准,跃窗而入——佝偻的老人站在窗边月影里,像个借尸还魂的老鬼。
赵岐还记得这人。
他在先安殿给先帝上香时见过他。
听父皇说,他是侍奉先帝的老奴,先帝甚至私下里拿他当知心老友,什么都跟他说。后来先帝走了,老奴十年如一日地在先安殿侍奉牌位。
他的名字已经很多年没人叫了,就连赵晟都尊他一声“阿公”。
“殿下,”老太监从怀里摸出一卷诏书,交给赵岐,“这是陛下准备的传位密诏。”
赵岐呆愣:怎么闹到连传位诏书都备下了?
“事情已经严峻到这般田地了么,要不要请老师回来?”赵岐急道。
“李爻?”老太监皱眉笑了,“太子殿下待人一片赤诚,却没看出李相是刻意要躲开是非旋涡吗?”
赵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太监继续道:“陛下口谕,若宫内有变,殿下便拿出这封传位诏书在信安城登基即位,黄骁将军是先帝的人,心会向着殿下的,他会听你的、保护你,然后殿下可以让李爻护送你回都城,拿下辰王那个篡位反臣。”
赵岐不解:“阿公既然说老师在躲,事到临头他有戍边要务,又如何肯帮我?”
“先帝……先帝早就料到在他迟暮之际更换继位人选,日后或许社稷难安,留下一条制衡之计,万不得已时,殿下将此事告诉李爻,他一定会帮你。”
老太监说到这,与赵岐低声轻语。
赵岐听着脸色就变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太监,半晌无语,眼睛里先有一滴眼泪落下来。
好半天,他才道:“老师的镯子……他是那么好的人,怎么……皇爷爷和辰王伯怎么能做这种事……”
他暗下决定,这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李爻面前挑破。
老太监轻叹一声:“殿下啊,殿下太年轻,心思单纯、感情细腻……这般下去,如何做个帝王呢?”他交给赵岐一只小白瓶,“近来殿下身体不适,是辰王殿下下毒所致,这是解药。”
赵岐是单纯,却也聪明。
从前景平的诸多行为留下蛛丝马迹,而今老太监又讲出了结论,他自能将因果联系起来。
他捻着白玉小瓶问:“那父皇的身体也是毒吗,他服了解药没有?”
“陛下服过了,毒是先帝留下的,辰王或许不知道先帝秘密留下过解药方子。”老太监哄他。
赵岐这才放心,将解药吃下去。
可奇怪的是,从赵岐服药到现在,好几天过去了。
他觉得毒非但没解,眼睛倒越来越严重了。他不明缘由,当然不知道老太监自作聪明——就连皇上也只道毒药是五弊散,却不知此毒千变万化。
先帝下给李爻的与辰王下给赵晟父子的并非同一方,服他人解药,有用才怪。
赵岐没敢声张,寻思这地方离鄯庸关很近,需得找机会请贺大人来见一面才是。
“殿下若是累了,就回屋歇歇吧。”一旁小侍轻声劝。
赵岐思绪拉回,睁开眼睛又见满院殷红。
落花凄怆的名头突然燃起他心底的血气:惆怅有什么用?既然姓赵,便该做些为国为民的好事。
“不必歇,你着人备马,我去找郑大人,郊外修路艰苦,昨日大雨,看看是否有需要帮衬的。”
正说到这,驿馆的侍官急匆匆进院子,见大殿下正当院站着,赶快行礼。
“出什么事了,这般匆忙?”赵岐问。
侍官道:“官驿有封急信是给郑大人的,大人没在府衙,便转来这里了。”
赵岐笑道:“大哥是今早换班的吧?昨夜郑大人就没回来,八成又住在郊外了,我正要去找他,把信给我吧。”
侍官从命。
赵岐怕信中有要紧事,带上几个护卫,换好便装立时出发。
刚出城门,几名衙役行色匆匆。
带头那人满头大汗,见到赵岐眼露喜色,径直奔来,摸腰牌给他看:“殿下来得太好了,郑大人急让卑职寻您呢,出事了!”
“何事?”赵岐急问。
那衙役抹了一把脸:“昨夜大雨,山道有滑坡,压了好多人在下面!”
“怎会这样!”
衙役答道:“钱款跟不上,防御工事都简陋……”
这如何是好!
“劳烦大哥快点带路!”赵岐紧跟着向身边一人吩咐,“快回去多叫些人来帮忙,再叫上大夫,定有多人受伤了!”
小队后面一人突然幽幽道:“殿下先莫慌。”
这人穿着护卫衣裳,气质样貌文绉绉的像个白净书生。
他问衙役:“坍塌滑坡,郑大人不叫官军、大夫,叫大殿下去做什么,是要他去挖坑救人,还是帮忙包扎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