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远远看着,心里一揪:这姑娘正如当初我追随晏初身影那般。只是我比她幸运太多了。
糟乱一片中,兵部的年轻侍郎向郡主一笑,又道:“郡主的眼睛还是不舒服吗?下官家乡有一说法,若是被风迷了眼便要看些灵动迅捷的动影,让眼睛活动开,心也就不总惦记眼睛难受了,”他看了一圈,“只是这事下官做不来,不知哪位大人会舞剑,来给郡主分分心。”
话语间指向明显,和稀泥的手艺也该是祖传的:王爷把人家姑娘弄哭了,便该由你来哄一哄。
只要李爻接话,这事便翻篇了。只是堂堂郡王、当朝右相在饮宴上舞剑供人看,若是心眼小的,八成是要记恨他了。
堂内无人说话。
景平念着李爻有伤在身,想说明因由,代劳一二,被李爻一把拉住:“不碍事,你去不合适。”李爻低声道。
他转向辰王:“王爷可否借剑一用?”
辰王迟疑:“你……伤好了吗?”
李爻笑道:“小伤不足挂齿,下官还要去鄯庸关与将士们共抗外敌,若是连剑都武不动了,刚刚的豪言壮语,岂非笑谈?”
辰王思虑片刻,向一旁侍人吩咐:“取掠春寒来。”
片刻,剑来了。
掠春寒剑如其名,极为秀丽,自重轻钢口却好。李爻倒提了剑,先向辰王一礼,而后转向蓉辉:“请郡主上座,免得一会儿我要用后背对着王爷,太失礼了。”
蓉辉郡主钻了牛角尖的伤心淡下些,依言到父亲身边坐下,怔怔看着李爻。
李爻脱掉外氅,余下里面一袭青蓝色长袍。他赴宴没戴冠,一头白发半束着,很是返璞归真,发丝与长剑亮白闪银交辉呼应,与衣裳反衬出他脸色发冷。那异常俊秀的眉宇间暗藏着一抹行伍之人的锋利。
他正待行礼起势,忽听任德年小声嘟囔:“我好意提点,你置若罔闻,你爷爷若知道你宁可散下脸皮任人观瞧都不娶亲,棺材板子怕是要掀翻了。”
他声音很小,只因李爻就在他跟前,才听得真切。
李爻苦笑:那小老头才没这般矫情。
他只当没听见,长剑交右手,剑尖指地,左手单掐剑诀,傲立场中:“给诸位献丑。”
话音落,青衣飘舞,衣袂起莲漪,一趟剑法行云流水。
动作舒缓时开阖大气,迅速时又灵动飘逸,好看得“武”、“舞”难分,若非眼下之所凡俗气过重,真就是谪仙舞于云巅的淡彩水墨,天地山水都只配为之一衬。
李爻眼波随剑走,瞥向景平,见他满眼欣赏又略有担忧地看着自己,王爷、大臣于他而言已等同无物,心里一喜。李爻不太怕旁人看出二人情投意合,本来声名尔尔,多沾一条败德背伦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不能总朝一边。
他身形闪转,猝不及防被任德年那张半老不老的脸暗算了眼睛。顿时后悔:干嘛转回来,我要瞎了。
其实李爻对任德年印象还行,念着对方对老将军礼待,总想找机会回报。
可这人好几次持着跟老将军的交情对李爻指摘,每次都敲在李爻的反骨上,敲得他很不爽。
他长剑一抖,寒光掠影——
任德年反应过来缩脖子的时候,剑锋早已飘远了,桌上的白玉浅盏被李爻用剑尖扫底挑起。
任大人回过味来时,玉盏已被高抛在空中,正打着旋落下来。
李爻长剑一挺,直冲杯口。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将杯子一击斩碎,便做收势。没想到,长剑挑在盏中“嗡嗡”轻响,磕划之声尖利,穿透力极强,盖过了场内的乐声。
酒盏一直贴着剑尖,随长剑的动线而走,稳得像被黏住了。
李爻念着自己伤势未好,省去了花拳绣腿的卖弄,又将酒杯一抛而起,待其落下还用剑尖去接,循环往复。
第四次抛起时,酒盏在空中翻身,杯底向下,李爻长剑翻花收势,横在当胸。
“铛”一声轻响,浅盏被长剑接住。
李爻顺势转了半圈泄掉余力,他戴着夹裹弯不下腰,只得屈膝微蹲,拎起任德年面前的酒壶,在盏中斟了一杯。
任德年已然被李爻的功夫惊得合不拢嘴——
他不懂武,却听老李将军说过,所有功夫的核心在一个“稳”字,势如破竹也好,绵里藏针也罢,缺了稳,便虚若无物。
李爻这趟“花活”即便是逗人观赏,也需有十年如一日的根基,才能将刚上手的剑用得如自己手臂的延展。
他后悔话说重了,起身去拿酒杯。
李爻则剑锋一转,看似往他手边递。
结果长剑突然一偏,那白玉盏自剑尖跳下,眼看酒水泼洒,盏要碎碎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