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沈长清本来不欲再说,想了想还是答了,“快了。”
颜柏榆不知道他说的是水快好了,还是征战沙场的日子快结束了。
就像沈长清不知道,为什么颜柏榆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给人一种分外亲切的感觉。
但自那天起,他便养成了习惯,无论谁问他话,他都会回,至少回一字,“嗯。”
“师尊在想什么?走了一路神,魂不守舍的。刚刚还差点撞倒三个大婶,要不是徒儿拽着您,您怕是要走到水渠里去了。”
“嗯,在想,等会寻些什么书给你”,沈长清凝视起徒弟的脸,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这张脸似曾相识。
像谁他忘了,只一点他记得,不像颜柏榆。
颜华池是颜家的直系血脉,可他和太祖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颜平颜安或多或少还有些相似,颜华池却全然不是。
“弟子好看吗?都把您迷得神魂颠倒了,您要真这么喜欢,徒儿把面皮撕下来送您可好?”
沈长清伸手,捏起徒弟一块脸颊肉,揉搓了两下,淡淡道,“留着吧,省得日后出门,再吓到别人。”
颜华池笑着一直等到他揉完,准备收回手的时候,才一把抓住沈长清手腕,低头在其手背上飞快落下一吻。
“粘到那死人的糖水了,您倒是不嫌晦气”,他这样解释。
沈长清抽回手,微微颔首,“你倒是不怕脏。”
沈长清径自走在前面,颜华池也不追,就慢慢悠悠跟着。
走了一段路,就到了。
今日是中秋,别家府邸都在张灯结彩,准备了兔子灯笼,摆了案香和贡品,准备拜月亮。
唯国师府一如往常那样冷清。
年轻的马夫又长高了几分,账房先生的病三个月前就好全了,透过拱门能看见后院账房灯火通明,是老先生在核对账本。
李管家还是那么老,花白的头发添了多少,谁也数不清,且也没有人数过。
他嘱咐厨娘和当差的几个丫头,“老爷办事回来了,你们去打些浴水来,再备了饭食月饼、瓜果点心送到前院来。”
“老爷,这些年您一直不在,府里甚少过节,您看是否需要小人派几个没事干的小厮去街上买几盏兔儿灯?”
沈长清解下披风,递给旁边一早侯着的小厮,轻声道,“太晚了,不会麻烦吗?”
那小厮接了衣裳,笑着道,“不晚,咱们这些下人本来也早就盼着过节了,老爷可以把采买的事儿交给小人,小人年轻,腿脚快。”
“那你去吧,李管家,挑个侍卫跟着他,最近不太平。”沈长清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问问华池喜欢什么样式的,尽量照着买,再让他用完膳过来一趟。”
李管家一一应下,见沈长清往书房走,劝阻道,“老爷不用一起吃点吗?”
“食之无味,不吃也罢”,沈长清转身,关上门的同时一并道,“厨房那边照着华池口味做就好。”
书房门关上了,李管家看着窗内灯火亮起,晃晃悠悠的烛火将沈长清修长的身影拉得越发清瘦,影子在窗户纸上变了形状,那影子似乎在翻书。
李管家摇了摇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下去安排了。
沈长清就着烛光,翻看请柬。
第13章 徒弟为何总作妖
“长清,一别经年,好久不见……”
沈长清看着那分外熟悉的字迹,终是没能忍住手抖。
窗外有人影向书房这边移动,沈长清将看完的信笺放到烛火上面,门开之时,只有些许纸灰在空中徐徐飘散。
少年进门的时候,带了院里的微凉露气,正值金秋,少年手里的花灯上落了丹桂,倒真添了些暗香。
于是连带着,那灯仿佛就拥有了生命一般。
“坐会吧”,沈长清站起身,把位子让给颜华池,自己走到书架前。
颜华池也不客气,沈长清抽出一卷竹简,转过身,就看见颜华池半趴在他的桌案上,手撑着脑袋歪头看他。
窗前还有张藤椅,离桌案有些远,沈长清走到那里,坐下的时候,垂下来不知名植物的枝条,刚好盖了他半肩。
“明审其计谋,以原其同异。离合有守,先从其志。”
沈长清声音很清朗,语速平缓,听着是很舒服的。
“如果你想用人,首先要听这个人如何为你出谋划策,把他的计谋与别人相较,分辨他们之间的不同,你就知道他该适合什么位置。”
“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颜华池换了个手撑,那双丹凤眼在烛光摇曳下显得那样妩媚动人,可他的一举一动却又那样锋利,像一柄出鞘的灵剑,渴望着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