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清下意识就低下了头。
一路奔逃,衣不整,冠不正,先生看见他这样,是一定要骂的。
刘元青放下身上的孩子,让他们先进屋。
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沈长清面前,伸一食指,抵着沈长清额头,“你怎么回来了?柏榆呢?”
沈长清手指无措地捏了捏衣袖,“逃回来的,柏榆他……他在颜姨那。”
“当逃兵?谁的主意”小老头负手而立,一点也没有了刚才温和的样子,打量的目光凝在沈长清身上,良久。
“哼”,老头转身,“半天不回话,又想找借口给那小子遮掩!”
“没”,沈长清迟疑片刻,终是伸出右手,学着刚刚某个小孩样子,轻轻拉住刘元青的袖角,“对不起……”
“先生……”
头回做这样的事,他其实是忐忑而不安的。
他不知道刘元青能不能容忍他这般放肆。
刘元青苍老的身躯一僵,然后瞬间用力甩开沈长清的手。
他不允许沈长清有一丝一毫的脆弱!不允许他露出一丁点儿破绽!
如果那时候沈长清叫他看出哪怕一丝委屈的情绪,他都会立刻抄起别门的竹竿毫不留情挥过去。
所幸沈长清那时很快就掩去了所有情绪,只用平静而古井无波的眸子看了刘元青一眼,而后规规矩矩躬身,“学生晚上再来打扰先生,柏榆有事要跟您商量。”
第89章 他……他不是人……
沈长清低着头坐在椅子里, 似乎陷入某些回忆暂时无法自拔。
钱开承不安地看了一会,想从那张瘦削的脸上看出一点回神的征兆。
并没有,沈长清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太高兴的事, 眉头紧蹙, 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子。
钱开承叹了口气, 推门出去到院中。
与长孙洪济同来的还有一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胡万。
胡万在听见长孙洪济叫出“国师”字眼的那一刻就如同呆傻了一般, 愣愣站着挪不动步了。
抽魂好像抽坏了他的脑子,又好像他本也没多少脑子, 只木木地看着门里那人安坐的身影, 想不明白秦溪秦公子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国师。
钱开承没从沈长清那里得到有关胡万的任何指令, 他左思右想,叹了口气, 还是决定先关起来再说。
他挠着头慢慢走过去, 还没到近前胡万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阵凉风拂过耳边。
寒气入耳, 钱开承打了个寒颤。
“照顾好主人,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钱开承迈了一半的脚一顿, 僵硬转身, 回屋掩上门。
——是…是……是鬼!
——鬼…鬼鬼还跟他说话了!
钱开承心里发毛, 忍不住就离沈长清更近了一些, 颤抖的手伸出去, 却不敢抓沈长清袖子, 只把他肩上流苏穗儿捏了一根在手里。
沈长清似有所觉,脑袋右移,无神的眸子骤然明亮起来。
明亮得有点太突然了, 以至于钱开承脑中不合时宜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一个假装自己没有失明的盲人。
这念头也太不敬了,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钱开承甩了甩头, 暗暗在心里叮嘱自己。
沈长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扶着桌沿站起来,向外走。
很快隐入风雪不见了。
上京天阴沉了很久,依旧没有要下雪的迹象。
百姓闷在屋里不出门,告示早贴得满街都是,在风声里哗哗作响。
这样的告示伴随着一队队除祟司之人出京,很快如冬风一般席卷了天齐大地。
那个烧了圣旨的仙家人,同样肩负着这样的使命。
人们在观望,不怎样相信告示上的内容。
那内容也确实荒唐,平昭帝可能是糊涂了吧,不然怎会说那万众敬仰的长清君是个极凶厉鬼呢?
钱开承目送沈长清消失,正欲关门,就看到益州府大门上同样贴了一张告示。
告示上颜平言辞恳切,希望臣民们能小心点沈长清,要提高警惕减少外出,称所谓的仙人长清君布了一个惊天大局,要窃取天齐国运助他登峰造极,快速修成传说中厉鬼之首、能统管生死轮回的阴神。
实在太荒唐了,钱开承摇摇头,不以为意揭下来,叠好,放进袖子里。
——平昭帝狗急跳墙了?这算什么?造谣吗?
钱开承对于沈长清就是仙人一事深信不疑。
他又摇了摇头,“这是要把天下都搅乱啊……”
他亲自把门关好,然后喃喃,“国师身子不大好,若叫他看到了,他不会气急攻心出什么事吧……”
钱开承猛推开门,“不行,我得跟上去看看!”
他前脚踏出门,后脚又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沈长清行踪。
再往雪里看,哪还有人影,雪地里连个脚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