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帮厨的小太监,正忙着掌握火候。
沈长清坐在其中一个宫女身边,颜平坐在对面,笑道,“老祖宗先容朕吃一会,朕饿得头昏眼花了快。”
片好的腿肉很快上桌,宫女用银箸夹起一片,喂到颜平嘴边。
另一个宫女也如出一辙,沈长清微微皱眉,小叹了一口气,低头含住,然后在她去捻下一片之前取走了筷子。
“劳烦姑娘去准备些漱口的茶水,不用照顾我了”,沈长清看着颜平的目光带着一点点警告,“不会不合规矩吧?”
颜平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您放心,不会因为这个罚她的。”
颜平极淡漠地扫了那姑娘一眼,“老祖宗既然发话,你便去吧。”
那宫女诧异看着沈长清的眸子里,慢慢溢出些异样的情感。
她只是个卑贱的宫女,被人使唤惯了,怎样作践都是她该受着的,可她竟然从这位地位高得不得了的人神色里看到了善意。
是从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尊重,是……从心底里把她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
不喜欢她伺候,明明可以任性妄为随意打发她走。
却偏偏会设身处地为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考虑,怕她因为自己的行为受到牵连。
怎么会有这样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世人说他是水,因为他能容纳众生,像雨露一样滋润众生。
世人说他是光,像那一抹倒映的月,安慰每一颗怕黑的心。
沈长清安安静静端端正正坐着,手轻轻拿着筷子,很有礼也很克制,只顺着盘子的边沿夹肉,不去弄乱摆盘的顺序。
拿着片刀的宫女注意到这一细节,耸了耸鼻子,眼眶渐渐湿润起来——原来真的会有人这样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而不是把一切都当做理所应当,像看待会说话的工具那样看着她们这些活生生的人,冷漠的眼睛里容不得一丝多余的感情。
第77章 颜华池,你是个恶鬼
亭里亭外的人在想什么, 沈长清一概不知、一律不管。
他还这么坐在小亭里,但仿佛已经与世隔绝了。
他听着颜平絮絮叨叨的那些废话,目光平静, 偶尔点两下头。
他穿的衣裳宽, 他便用左手托着袖子, 露出的小臂与广袖对比分明。
骨节分明—甚至于, 过于嶙峋了。
颜平便低叹一声,“老祖宗都不怎么见动筷子, 难怪这般清瘦。”
一边说着, 一边就往腮帮子里塞食物, 一副真饿坏了的模样。
沈长清咽下口中嚼了很久的鹿肉,才答道, “在山上清修惯了, 口腹之欲要比常人淡一些。”
沈长清静默了有很长一段时间, 出神地望着篝火, 看着油脂融化滴进火堆,再看火光映照下水面波涛磷磷, 月光照着对面的花海。
夜长又暂时无事可做的时候, 人就总是禁不住多想, 禁不住去回忆那些不堪的过往。
那时候四处征战, 旅途劳顿, 颜柏榆就总劝他多吃点肉。
然他一向口味清淡, 又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考虑,总是白粥就着干粮,填饱肚子而已。
于是那帮糙汉子们经常一拥而上, 把颜柏榆专门分给他的那碗肉都搜刮干净。
每每这时候,颜柏榆作势要打, 沈长清却只是笑而不语。
再后来颜柏榆成了开国之君,他成了天齐国师,颜柏榆和将士们宴会庆功的时候,他却窝在自己府上,看着奢华的大院,轻轻叹息。
冷冷清清就他一个住的大院,会比润宁那条小破巷里的小破屋好吗?
来来往往忙碌的侍女、小厮那么多,可他一个也不认识。
人群里,才会更觉孤寂吧。
他勤俭惯了,粗茶淡饭差不多就行,颜柏榆说他活得没有滋味,问他是不是打算寡淡一辈子。
那时候他是点头了的吧?
于是到最后竟一语成谶,整整三千年,他再也尝不到百味中的任何一个。
沈长清垂眸看着颜平大快朵颐的样子,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像一杯太杂乱的酒,辛辣酸冲都往里面混,到头来能真真切切尝到的就只有苦涩。
可偏偏这装酒的杯子是那琉璃夜光杯,于是尝过的人都说他是葡萄美酒。
谁肯细品其中滋味
这顿晚饭吃了很久,而沈长清再没动过筷子。
小宫女用香帕为颜平擦拭过嘴唇,颜平挥挥手让众人都下去。
炭火还没灭,丝丝温暖合着烟尘被风带到沈长清指腹。
沈长清微微蜷起手指,弹开那一点细小粉尘。
“反正老祖宗已经知道朕与天庭有交易,朕也就没有什么好缩手缩脚的了。”
沈长清闻言,眉头一皱,便要开口,却被颜平抢先。
“那些血手印不过是些糊弄人的小把戏,想必老祖宗早就看出端倪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