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从来没见过戎人,多瞧了几眼,他们与汉人面貌果真是不同的,许是常受风沙肆虐,面色更黝黑粗糙几分,棱角也更硬朗,此时正笑嘻嘻地跟旁人讨价还价,看来是久居城中的商贩,此时看起来,也并没那么的嗜杀。
小公子从前久居深宫,没见过人间疾苦,戎人是个词,战死的将士是数字,之于他尚且如此,之于万人之上的皇帝,只会更有过之。
从君如今沦落至此,对很多事又有了新的认知,可惜平添惆怅,位于九五之尊的那个人,永远不会知晓这个道理。
奉江感受到小公子脚步变慢,回头看向他,正见从君看那戎人看得出神。奉江拉了从君一把,二人沿着人流的边缘慢慢往前走,奉江轻声说:“如今掖州城里戎人虽说不多,但也并不少见,大多是行脚商人,贩卖羊肉给酒楼,在城中也有居所。不过其实都有士兵暗中监视。”
从君轻轻点了下头,并不感到意外,再度回头看向那戎人的方向,转回来跟奉江接着往前走了。
同西戎开启通商乃是镇西将军府迁到掖州的第二年,当时先帝在位,把如何处置这个问题抛给太子做考题,最后的举措,是宴从君协助太子提出的,经先帝认可,由礼部和兵部共同完善,最后下达地方。
如今看来,甚感奇妙与唏嘘。
他们两个人在人群里穿梭,终于碰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奉江要买,却被从君扯住了袖子,奉江回头看他,小公子道:“买了也吃不得的。”
奉江还以为小公子挑剔路边摊贩,这才反应过来他戴着面纱不方便,买了吃不得,拿在手里累赘。奉江在从君手心里捏了捏,说:“无妨。”
他去街边摊买了一包刚炸好的糖糍,多要了个黄油纸袋,又买了一个糖葫芦,走回小公子身边,把糖糍递给他。
小公子双手捧着热乎乎的纸袋看着奉江,奉江把糖墩撸到了纸袋里,竹签一折两段插进袋子里,递给小公子。
从君在面纱里抿了抿嘴唇,奉江撩起眼皮看向他,扎着一个又大又红的糖葫芦送到小公子嘴边去,小公子顿了顿,撩起面纱一角,咬进口中。
小贩实在,山楂个头都不小,小公子一口吃不下,小口咬下来,好费劲地才吃进嘴里半个去,腮帮子都撑得鼓起一块。
奉江看着他,问:“甜吗?”
小公子点了点头,推他的手背,把剩下半个推到奉江嘴边去,奉江张嘴吃了,糖葫芦冻得硬硬的,一口咬开,有点凉牙。嘴里酸酸甜甜的,奉江看小公子貌似心情明媚一些,自己也开心,二人对视着嚼糖葫芦,小公子浅浅地笑了一下。
糖糍小公子吃了一口就嫌腻,拿在手里捂手。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小公子貌似很喜欢,破天荒的吃了四个半。
奉江看他吃东西的模样都觉得开心,小公子吃东西的样子极文静,像小兔子,也像小猫,乖巧得不得了。
两个人慢悠悠地在街上逛,小公子拿着签子从面纱底下咬糖葫芦。奉江的心都要化了,很想摸摸从君的头,可惜帽子碍事,无处安放的手落在小公子的背上,揉了两下伸到外侧肩头,把从君揽进怀里。
从君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他,奉江面色不动,拐过这处眼前就是掖州城内唯一一片公共的湖园,水是从山上引的,建筑痕迹还很新。掖州城的历史还是太短,许多民居还是戎人的风格,如今如此热闹繁华,全得依仗风土人情。
此前交境处还是荒土城郊,人烟稀少,戎人犯乱抢夺财物,战争不息,百姓惶惶不安,何谈节庆。掖州城如今如此热闹祥和,皆是展戎的功绩。
上元佳节,汉人所在之处,遇水便有莲花灯。湖边有不少姑娘,也有男女相会。水边尽是怀春的二八少男少女,在此良辰美景互诉衷肠。
方才天上的灯还零星几点,现在已经三五成群了,渐渐连成一条属于人间的银河。奉江和小公子仰头望着天际,又收回目光,奉江的手臂虚揽着小公子的腰,低头问:“要放灯吗?”
小贩身边围着几个买灯的姑娘,耳朵却是尖,这边人潮远不如闹市熙攘,他远远地就听到奉江的话,喊道:“兵爷,放个灯嘛!五文钱,不贵的!”
从君眼里自然果真认为五文钱不贵,奉江却知道世情。小贩一年也就挣这么一次热闹钱,自然随他,奉江拉着小公子走过去,刚付完钱拿到灯的姑娘一边写字一边偷偷打量他们,叽叽喳喳地小声谈论着什么。
小贩看他气质就知这是显贵,不等奉江付钱就主动递上个灯来,又谄媚地把秃毛了的毛笔蘸满墨汁递了过来,奉江拿给从君,轻声说:“许个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