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但屋里为傅阿池落泪的,有白蝉一个足够了。阿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她的眼泪和悲叹。
她放下笔,过去把滑落的毡毯盖上傅阿池的肩头,用力握了握她完好的手。
“就像你说的,左手好好的,人也活得好好的。阿池,不必着急一时。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傅阿池放松地陷入昏睡中。
阮朝汐回到窗边,继续提笔书写。
一笔一划,转折银钩,早晚练字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提笔令她心神安宁,宫里情势瞬息万变,她需要随时保持静心。
窗外的动静声不小,两个穿戴富贵的幼童在庭院里咯咯地笑闹玩耍。
年纪小的是小皇孙,年纪不大,话还说不利落,但跑起来居然不慢,一头扎进庭院的灌木丛里。
身后紧随不舍的是个四五岁年纪的男童,长得虎头虎脑,蹲在灌木丛边用力拉扯小皇孙。
“出来,出来。别以为把头藏起来,我就看不见你了。我找到你了。”
小皇孙从灌木丛里被硬扯出去,嘟着嘴生气,突然一转身,哒哒哒地往西殿这边就跑。
“嬢嬢,嬢嬢!”
殿门没有关,阮朝汐放下笔起身。
小皇孙熟门熟路地跑进来,在哗啦啦乱响的玉珠碰撞声响里,直接跑进里间抱住她的腿,回身对着门边停步的男童,得意地喊,“嬢嬢!”
阮朝汐把小皇孙抱出去。
走过门边时,冲边上发愣的四五岁男童点点头,“小殿下。”
生得虎头虎脑的男童是宫里最小的皇子,排行第六,小名梵奴,极为受宠。
他母亲齐嫔把梵奴带过来给老太妃问安,一对年幼的叔侄玩到了一处。
齐嫔是个性情温婉的美人,因为出身不高的缘故,对谁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此刻人正站在庭院里,笑看西殿这边的动静。
阮朝汐把小皇孙抱出去给杨女史,小皇孙抱着她不肯放,眼瞧着窗边探头看的梵奴,故意把阮朝汐抱得更紧,得意地又喊一声,“嬢嬢!湛奴的嬢嬢!”
杨女史笑得前仰后合,“怎么还炫耀起来了?”
幼童心思澄澈,眼中透出无忧无虑的天真。阮朝汐沉甸甸的心思也消散了不少,细微莞尔,抬手不轻不重拍了下小皇孙的手,把他递给杨女史,小皇孙唧唧歪歪不肯放手。
六皇子梵奴站在窗边不走。
阮朝汐和小皇孙玩了一会儿,回头望时,梵奴依旧扒窗盯着她这边,两边视线对上,男童忽然害了羞,小脑袋倏然缩回,人飞快地从门里跑了出去。
黄昏时分,陆适之带着御医回来了。
他顶着宫女的身份,平日里能不开口便不开口,能躲偏远处便躲一边。今日他居然主动寻了杨女史说话,阮朝汐停下练字动作,隔窗递过诧异的一瞥。
陆适之捏着嗓子,细细柔柔地回禀:
“刚才半途遇上了荀令君。听闻九娘这处有伤患,荀令君调拨来一名小黄门,一名羽林郎,平日里煎个药,跑个腿都使得,不必劳动太妃身边的人。”
杨女史点头道,“荀令君费心。既然是给九娘使唤的人,你带去给九娘罢。”
阮朝汐站起了身。
陆适之踩着碎步过来,身后领着一位小黄门——姜芝;一名羽林郎:李奕臣。
三人站在廊下,阮朝汐从门里迎出去。黄昏暮光里,互相微微而笑。
“有劳各位了。”她轻声道。
——
小皇孙多了玩伴,满院的闹腾,曹老太妃难得从佛堂里出来,坐在廊下笑看鸡飞狗跳,迭声地道,“梵奴来得好,以后小叔侄俩多在一起玩,眼看着湛奴精神都好了!”
西偏殿里,御医在点起的灯火下换过一遍药,重新包扎起伤口,陆适之把人送出去。
姜芝穿一身小黄门的内侍服帽,坐在角落里煎药。压低嗓音,和阮朝汐说起近日外头的情势。
“四处风声鹤唳。小皇孙的事正捅着了马蜂窝。太子妃出身的东海游氏,同样是当年拥立天子的头一批士族门第,风光煊赫了十几年,没想到为了谋害小皇孙之事,满门都被拘捕下狱,眼看着不得好了。”
阮朝汐眼看着局面一步步走到今日,小小旋涡掀起滔天巨浪,简直匪夷所思。
“为了个庶出的皇孙,赐死太子妃还不够,还要牵连功臣满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霍大兄说,京城的士族和寒门新贵之争,从国祚初立时便显露苗头,十几年下来,早已互不相容了。小皇孙出事当日,弹劾东海游氏的弹劾表章密集如雨,尚书省专用了一个牛皮囊袋盛放弹劾表,不到傍晚就装满了整袋。两个小黄门合力才能抬上御案,天子当场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