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遥冷垂的眼,问他:“你是谁?”
沈端笑了笑, 觉得闻遥贵人多忘事, 他沙的嗓发声:“也许你还记得于妙?”
闻遥记得。
沈端也记得。
他好几年做梦梦见阴影覆盖的小巷子里, 叫沈中阳哥哥,穿着白裙子漂亮的和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似的闻遥。
人总会觊觎美好。
可那年他在街口抽烟,路过一个平凡普通的女生, 亦步亦趋跟在闻遥身后。
像个卑微的小仆人。
所有人都在看闻遥漂亮耀眼,他却在看那个灰头土脸的女生。
那张脸, 那双眼,没有一处是货真价实高兴的。
她灰溜溜的不跟闻遥了,往回走的时候, 第二次从沈端眼前经过。
街头蹲在台阶上抽烟的不良很多,她在几双眼众目睽睽之下瑟缩肩膀,神情怪异, 窘迫的同手同脚,被平地绊了一跤。
沈端咧嘴大笑, 用手中空了的烟盒去砸于妙的脑袋。
于妙再气也不敢回手。
沈端记起那张灰扑扑的脸,印象里衬在她身后的蓝天也总是灰色的。
不太漂亮。
那甚至是个坏女生。
于妙跳楼那天, 给他发消息,罕见的是条语音。
她好像才会笑似的。
她叫他的名字,跟他说:“太好了,我的一生要结束了。”
可悲可怜的一生。
她自取其辱、自作自受的短暂一生。
她感慨:“原来,十七年那么长。”长到她心力交瘁,沉重的她连眼皮子都要睁不开。
沈端匆匆往她家赶,赶到的时候眼前已经有大滩血液,他没敢碰地上阖眼的人,却不敢置信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头颅裂在地面,汩汩鲜血比沈端打架以来见到的还要多。
她活的时候总是弓背,偶尔有点猥琐,偏偏死的时候坦正,眼眸是闭着的。
于妙恶毒的说过:“我想…让那些人,那些生出来就比我们好很多很多的人难受。”
沈端却觉得好主意。
他们在犄角旮沓里阴暗的触碰,一拍即合,几乎要觉得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可是那天,于妙说:“算了吧。”
沈端不想算了。
世道不公,他不忍。
此刻,校园狭窄的靠围墙的走道上,闻遥问眼熟的陌生人:“你认识她?”
沈端却否认了,他扬起的唇角就没垂下,摇摇头,慢悠悠道:“不认识啊,听说而已。”
谁要认识这么个傻子。
他人都找好了,说放弃就放弃,那个颐指气使,叫人把于妙堵在女厕所的丁悦悦却得到了她的怜悯。
于妙说:“算了。”
她很纠结,还是放弃了。
她说很多狠话,出谋划策的时候兴高采烈,好像要一把踏碎别人的脊骨,偏偏落实的时候总一而再再而三推迟,然后取消。
沈端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是于妙期盼的长相,她满怀期待,看着他偷拍的闻遥的照片,说:“如果,我长这个样子,就算成绩差到底,也肯定会被很多人喜欢。”
她是个可怜卑微的女生,一生中所收到的喜欢几乎为零,唯一最渴望的便是被簇拥着喜欢。
沈端问那时怀里抱着软枕,像个小妹妹似的于妙:“你很喜欢她吗?”
于妙撇撇嘴,眼里闪过一抹嫉恨:“不喜欢,我讨厌她。”
公主脾气,偏偏还被很多人迁就,有个在职高称霸的哥哥,有个篮球队队长的好朋友,有个学霸级别的爱慕者,还有很多很多男生女生朋友,就算任性无礼的丢掉别人的情书,也没人说什么。
沈端想了个主意,未脱口之前却听于妙补充:“可她是个好人。”
沈端面无表情:“哦。”他想,这还是个很漂亮的好人。
闻遥显然不信:“你会缅怀一个陌生人?”
沈端捻了捻衣角,顿了顿,语气轻飘飘道:“我可没缅怀她。”他当是个笑话呢。
而且有些可惜。
只是那些计划,她构思的时候很高兴,眉眼都在飞扬,却没有一处落实,沈端想想就觉得可惜。
反正…再也没人说算了。
沈端说:“墓在城西。”于妙是小山村出来的人,他们那儿祖坟就在屋后,沿路也有坟墓,她很像孤坟。
沈端去的时候一来一回要近六个小时,偶尔天黑的早,沈端一个大男人都要心慌一下,毕竟,他做的缺德事不少。
“你说,你去看她的话,她会高兴吗?”
闻遥没想很久,她轻声说:“不会。”她眼眸安静,和那年窄巷里逆光神情倨傲的少女只神似了一个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