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远行(四)
接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雨,江面水位暴涨,眼见着就要泛滥成灾。渡口的船只日渐稀少,江上客栈人也不多。
这天,天还没黑,眼见着来往商客寥寥,更没什么人上门,掌柜的就打算早点关门,回去歇下。
下了门栓,转过身,掌柜的刚走两步,忽地听见身后传来敲门声,接着便是几声大喊:“有人吗?有人吗?投店的!”
来人嗓门极大,敲门声也极重,大门几乎都被他拍得掉下来,墙灰簌簌往下掉。
掌柜的经营客栈多年,早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各色行人,这状况,他一看就知道对方肯定是个身负武功的江湖人士。
不敢怠慢,小跑着过去开了门。
门扉吱呀一声响,几个身穿黑衣,手持大刀,斗笠掩面的高大男人簇拥着一个白白净净的贵气少年站在店门口的挡雨棚下头。
掌柜的见那几个男人一身煞气,其中一人一手按在少年肩头,少年拧着眉头,神色颇为不忿,看起来就像是被挟持的一般。可是再一看,男人们均是湿漉漉的一身雨水,靴帮子到裤脚都沾了不少泥点子,反观那少年,不仅没有缺胳膊少腿,浑身上下更清清爽爽的,不见一丝泥污。
掌柜的有点看不大懂,便当做没看到,拱了拱手,笑道:“客官里面请,里面请,请问各位,是吃饭哪还是住店?”
这时候,少年像是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少年身后的男人黑着一张脸,警示性地瞪了少年一眼后,肃声道:“住宿。通铺就行。再来五碗牛肉面——”
少年不屈不挠,回瞪回去:“——唔唔唔唔!”
男人“呿”了一声,不耐烦道:“真麻烦!其中一碗不要放葱花,也不要香菜,面上快点,爷们都饿了。”说着掏出一些碎银子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抽了抽嘴角,被那男人横了一眼后,不敢再耽搁,小跑去了后厨。
祁云岚则被几个男人推搡着,在大堂角落里的一张方桌上坐下。
那日被迷魂香迷晕之后,祁云岚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正被一个男人抗在肩上狂奔。
冷风刮在脸上像是小刀割肉一样疼,祁云岚却意识昏沉,提不起一点力气。索性跑也跑不了,祁云岚便干脆装晕,姑且看看这些人会把他带去哪里。
没成想,这些人不仅轻功好,体力也不差,扛着他狂奔了一天一夜都不用休息。
眼见着胡卫等人离他越来越远,祁云岚恐怕自己再不求救,就要被带去哪个山沟沟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埋了,当下便瞅准一个机会,向过路的人求救。谁知他刚喊了一句救命,就被那人点了哑穴,此后的十余日里,他就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机会。
说起来,这些人也是奇怪得很,虽然从不与他攀谈,也不曾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但在住宿吃饭上,却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宿在破庙时,最干净的稻草归他睡;宿在客栈时,最软和的被褥归他躺。
若不是知道这些人带着他一路往北走,祁云岚几乎疑心这些人是沈郁派来接他的。
除此之外,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一直在猜测这些人的身份。
虽然他们格外谨慎,不仅不用任何会暴露身份的刀剑和兵器,更从不在祁云岚面前交谈,但是通过他们的打扮和藏在袖套里的小型箭驽,祁云岚已经知道,这些人就是那天晚上在石头岭下偷袭他们的那拨人。
至于这些人为何只带走他,对其余人不屑一顾,祁云岚猜测,皇帝给的命令可能是活捉他,至于活捉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拷问什么消息,还是用来胁迫什么人——祁云岚一时还猜测不到。
说起这些人的身份。
有一回,祁云岚睡熟了,迷迷糊糊听见几人密谈。其中一人忽然提及“主人”,说“主人”吩咐了他们,不可亏待了祁家的小公子。那一刻,不知为何,祁云岚突地想起地宫里碰见陈进的场景。当时陈进想要杀他,似乎也提及了什么“主人”,还说“虽然主人叫我不要伤你”一类的话。
这样看来,那位陈师爷似乎和这些人一样都是皇帝的人?可这背后似乎又有哪里说不太通。
可惜他对这些人了解得太少,翻来覆去都想不清楚究竟。
大堂里没什么人,祁云岚早就受够了硬邦邦的白面馒头和烧饼,面一上来,他就连汤带水地将那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吃得干干净净,撂下筷子时,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
祁云岚循声望过去,看见一个粗壮仆妇搀着一个盲眼男子步入客栈。
那仆妇倒没什么可看的:四肢粗短,面色蜡黄,神情跋扈,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