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诚点点头, 却不是要苟同, “那便不劳烦鬼大夫, 城中医馆也开过方子,时至今日这疫病未蔓延全城, 便是这方子的功劳。”
说着赫连诚示意府兵搭手抬这些尸体,不再理师徒俩。
“你拿老方子医新病,信不信不出半日就要死人?”
狄骞正弯下身,闻言换了双手叉腰,“你诓谁?”
鬼医便不说话了。
他看着赫连诚上上下下,最后一把火将尸体烧个干净,赫连诚冷峻的侧脸就在烈烈火焰中摇曳,“鬼大夫是愿意走这一趟?”
“府君。”
狄骞话音刚落,赫连诚缓缓看过来,阴影下的眼角杀气滔天。
狄骞便闭了嘴。
这时小郎君又道:“且慢。”
狄骞偏头看去,心里骂这鬼老头臭规矩还挺多,“你师父这是在干嘛?”
“出诊前师父都会起卦,这是他的习惯。”小郎君背着个大箱子,带子深深陷进两肩,他仿佛浑然不觉。从方才到现在,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从头到尾只嘴皮子上下飞舞。
“也是奇了,”狄骞看鬼医阖眼掐指,与那天小女郎的法子又不同,他不由嗤笑:“我见过一个小郎君的妹妹也会卦术,这东西如此时兴,哪天老头我也去学个一招半式!”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老头与老头之间也有高下,我劝你还是安分守拙护你少主周全,省了这份儿心思!”鬼医攥起手,猝然睁开眼睛,出口成脏,“行了,带路吧!”
他们这一行人回宅院的时候,王崇恰攥着空碗跑出来,面色焦急,“府君,周兄弟与三四个伤员喝了药上吐下泻,瞧着不大好啊!”
赫连诚请鬼医师徒进门,边吩咐:“速速将药方与这位鬼大夫看!”
小郎君又摇摇头,他还不到赫连诚胸膛高,却直直盯进府君眼底,“师父他不看别人的方子。”
“那我去取笔墨。”
“也不用笔墨。”小郎君将身一转,鬼医就从箱子里拿出两卷针囊,那小郎君弯着腰,从缝隙里看向狄骞,倒垂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孩子气,“我就是师父的笔墨。”
鬼医将针囊摊开铺在手臂上,进了门便开始下针,狄骞看面前这小郎君重新站直了身体,忍不住问:“小娃娃,你叫什么?”
突然的一声惨叫引得众人侧目,小郎君依旧面不改色,只道:“我叫独活。”
不过三刻,鬼医行针开方一气呵成,狄骞陪独活在城中最近的医馆直接抓齐了所有药,险些将人家药铺包了圆。
“三种药郎君请收好,”回了院中,独活比照地上不同标记的药包一一解释:“无热症则无朱砂,高热多一味麻黄,切记不要混淆。”
说完他脚不沾地,径直转身与鬼医往门外走。
狄骞与赫连诚一个对视,随即跑上前,“救人救到底,万一病程反复,中途换药岂非要出差错?”
师徒俩已经出了院门往巷口走,最后只留下一句:“我师父从不出错!”
师徒俩很快消失在巷口,狄骞就站在院门前目送他们,随即轻巧地翻身上屋檐,就往另一个方向去。
日薄西山,一日过去雪并不见化,师徒俩健步如飞,刚拐过一个巷口,赫然便见到王崇带人正堵在不远处——
“鬼大夫,”王崇步步逼近,“别急着走啊!”
鬼医轻笑,“你们府君说什么?”
“府君给小人一锭金子——”腰间弯刀发出凌厉的寒光,王崇冷冷道:“命我务必为鬼大夫买一口好棺材!”
说完王崇拔地骤起,飞刀而来,独活眼中倒映着越来越大的阴影,突然开口:“师父,你这卦起得不对。”
“你方才说过什么?”鬼医低声笑起来,动也不动,“你说你师父可不会错!”
果真弯刀逼近的瞬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蒙面客,提剑挡下致命一击。王崇眯起眼,刹那间露出一丝诡异的神色,下一刻一柄短刀滑出袖口,只见他一手夹剑一手横刀——
手起刀落,血洒巷墙。
王崇带人回宅院的时候,身上的血腥气还未消散,过了门槛他便跪下来,“府君,都料理干净了!”
“出手可有遇阻拦?”
狄骞正站在府君身后,只见赫连诚端坐堂上,撇去茶末,喝了一口。
“府君料事如神,”王崇拱手,筋脉间涌动的血气还未平复,“是有个蒙面客出手相救!”
清脆的一声,赫连诚合上茶盏,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那师徒俩当真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