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城不拦平民,当年洛都沦陷,五部入城杀红了眼,后来明白杀戮只会招致怨怼,且五部人在塞外,早已习惯逐水草而居的生活,进了中原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活了,那一两年内士农工商无一顺利,于是他们才吸取靖襄帝当年的国策,以怀柔为主,招揽梁人。
塞城就是当年的洛都,彼时百姓纷纷外逃,如今留在塞城的梁人不算多,谢含章踏入城门,举目熟悉又陌生。
原先的铜驼大街依旧繁华,那些为数不多的梁人面孔,谢含章实则分不清,他们究竟是混血,还是正统梁人。
粗粗扫视来往的百姓,十之八九还是五部人。
只是不管男女老少,无论梁人还是五部人,毛毡帽下大都编了花辫,他们上着圆领袍或者锦缘衣,下配百褶或是灯笼裤,大梁的风尚在这里找不到半点踪迹。谢含章鼻尖轻动,街上扑面而来的,是牛羊肉炙烤的味道。
这样浓的烟熏味,别说待宰的牲畜,便是一旁的人都要腌入味。
谢含章不喜欢这样浓烈的味道,浓到让人窒息。
“小心!”
忽然有对男女携手与谢含章擦身而过,俄勒昆拉了她一把,险些叫那两人撞了去。谢含章顺着方向,那女郎手中似乎捧着一束花。
不是牡丹,也不是大梁常见的花种。
“那是罗布麻和钟穗花,”俄勒昆看出谢含章的疑惑,笑着解释:“眼下还不到罗布麻开放的季节,许是中原气候比塞外温和,所以总是提前开花。”
接着俄勒昆深吸一口气,熟悉的味道叫他脸上释然。
谢含章却叹了一口气,回身的瞬间低吟,“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①”
俄勒昆全身的筋骨僵住,脸上不敢再露笑容,欲言又止。
这里曾是谢含章的家,也是无数梁人的故里,他们这些五部人才是入侵者。
于是最后俄勒昆只问:“饿了吧,咱们先吃点儿东西?”
两人走进一间食肆,店家上了一碗汤饼便去招呼门口的客官,碗刚放下,谢含章径直抢了过去,俄勒昆双手僵在半空,方才他怕烫到她,本来也想给她端的。
“你将我掳到此地,我菩萨心肠救了你,马上要救你第二回,”谢含章埋头大口吃着热腾腾的汤饼,好像看穿了俄勒昆的心思,“这是你欠我的。”
“好,”俄勒昆莞尔,“那这汤饼算不算账?”
谢含章根本不看他,囫囵说:“自然不算。”
“诏书背后有玄机,如今昭告天下——”俄勒昆一手撑在桌案上,看谢含章吃得很香,“你自身难保,确定还要随我入上都?”
上都便是北靖皇城,依托原先的大梁皇宫改建而成,战后洛都满目疮痍,除了残垣断壁就是累累白骨,转眼七年过去,说来可笑,如今全大梁变化最小的地方,似乎正是上都。
谢含章夹了汤饼却没塞进嘴里,眼睛盯着汤饼,心里在想别的,“为何不去?”
“你应该知道,先前你价值连城,可在如今的北靖眼中,”俄勒昆知道谢含章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他不得不当头一盆冷水,能劝醒自是最好,“却是一文不值。”
“慕容述还没回铎州,二十万兵马全归黔西崔氏调度,谢氏倒不了。”谢含章十分笃定,说着抬眸定定看了俄勒昆一眼,“而且我的价值,不由任何人来定夺!”
快到正午,食肆里人来人往热闹得很,俄勒昆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只是下一刻俄勒昆又确定,自己方才确实没有听错。
因为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这样小的年纪,反倒有种历经沧桑的沉静感。
俄勒昆好奇,“那你预备如何说服左夫人?”
一碗汤饼哗啦啦下肚,谢含章终于从碗里探出两只大眼睛,“我还没想到。”
“我劝你千万不要大意,”俄勒昆轻笑,耐心解释:“左夫人她——”
话音戛然而止,俄勒昆从喧闹中分辨出异常,只是刚要回头,身后官差一把将他的脑袋踩在地上!
还是以一种折叠的姿势,简直叫人无法反抗。
店家在边上点头哈腰,瞧他俩的眼神像瞧大金锭子,“劳官爷瞧瞧,是不是告示上的人?”
谢含章双手束于后背,俄勒昆教她的功夫使不出来,对方人多势众,谢含章再次感慨,男女之间体格与力量悬殊。
“什么告示!”
那告示并未张贴在各城门口,官差拿着画像暗中悬赏,不过照理那画像上应当只有三个汉子才对,店家想说,又被官差剜了一眼,只见领头的扔了一贯小钱,一字未吐,带人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