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方才九死一生,”大殿静默须臾,廷尉正淳于霑清咳两声,站了出来,“虽说通敌叛国是重罪,可依大梁律例,凡诛九族者,必得大梁天子朱笔钦定。”
“可慕容裕已经疯了,”廖闻歆嗅到一丝不对劲,转口说:“他也不配做大梁天子。”
“这便是症结所在,”淳于霑点头,“尉迟大人有句话说的不错,谢氏背叛的是高祖先帝,先帝已经不在了。”
“可温贤王是先帝之子,”廖闻歆有一接一,“他还在。”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迎回温贤王,”淳于霑盖棺定论,摁下满朝议论,“温贤王一句话,总胜过咱们在这里苦苦争论。”
殿上的慕容裕依旧一副呆傻模样,只是在百官不曾注意的间隙,流露出隐约的憎恶。百官对淳于霑的话并无异议,此刻硬要处决谢氏,于朝廷而言也没有好处,狗急跳墙,不过是再逼出一个李令驰来。
况且岭南还未收复,眼下的变数还有许多。
“淳于大人言之有理,当务之急,是要先迎温贤王回宫,”左民尚书单启正一针见血,“只是咱们派谁去救呢?”
“方才散骑侍郎既说平州有归降之意,”廖闻歆眼睛一转,“不如就让介州叛将收复平州,以功抵过,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可就是不知这介州水师能否与之匹敌,”说这话的时候,尉迟焘特地瞥过谢远山,“可依老夫之见,若非他们打不过裴云京,他们如何甘愿叛而复降呢?”
百官瞬间明白了尉迟焘的言外之意,众目睽睽指向散骑侍郎。
“那便增派方镇军,”谢远山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谢元贞,此刻说什么都是气话,未必能成真,“由朝廷派个监军,以防他们叛而复叛!”
廖闻歆听这意思也不拆穿,只笑道:“散骑侍郎所言极是。”
谁都知道介州叛军的背后牵着谢氏,若由得他们一力救回慕容述,再顺势侵吞裴氏叛军,那么通敌叛国之罪是否又可以尽数抵消?
浪子回头金不换,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大梁皇室内乱是不争的事实,身处权力的漩涡,谁也难保自己不起逐鹿之心。且谢元祧死战的功名在外,谢中书多年殚精竭虑也不是虚的,只怕民间风向不会苛责谢氏,其威望反而更上一层楼。
百官窃窃有微言。
“我看今日不如先散朝吧,外头还有一堆烂摊子没处理,”尉迟焘看了眼谢家人,拂袖当先出殿,“这大殿里也是乌烟瘴气!”
百官纷纷跟着尉迟焘而出,谢元贞还跪在地上,一半是没力气站起来,一半是不想看这些人的脸色,尉迟焘打头,他们果真都没有与谢元贞抑或谢远山告别。
“老夫还要带人去抄李家,”倒是淳于霑特地绕了回来,轻摁谢元贞肩膀,“珍重自身!”
谢元贞点点头,陆思卿正要去扶他,忽然听背后响起谢远山的声音。
“原来柳大人竟是我从未谋面的从弟,”谢远山的声音不大,嘲讽的意味十足,“下朝不急走,就与从兄一道回家用饭吧,家父时常念及从弟一家,也是挂念得紧呢!”
陆思卿听得别扭,“不用了吧——”
可他话音未落又被摁住,陆思卿低眸,只见谢元贞自己打着晃站起身,伸手一摆:“从兄,请。”
只怕家宴是鸿门宴,陆思卿还要上前,身后的崔应辰出手拦住他。
“他们这一番对峙免不了,”崔应辰瞥过陆思卿,低声道:“去通知赫连诚。”
走出宫门的一路上,谢元贞脚步虚浮,也不忘整理自己的衣冠,尤其身上的血渍,能擦干净的擦干净,擦不干净的便用袖子遮挡,上车前还特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
马夫一路上抽着鞭子,一下一下仿佛直接打在谢元贞的心上,谢元贞合眼始终休息不好,最后猛地一下靠上内壁,钻心的疼痛从后心传来——
伤口大抵早就裂开,方才的一下又将血痂碾开,后知后觉疼得他直冒汗,不知挨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谢府到了。
日薄西山,僮仆牵着马,谢远山顶着一身红光翻身下来,周身的血渍好似晕染的花朵,他气冲冲跨过门槛,只留谢元贞在后头慢吞吞地走。
谢云山眼见来的是谢元贞,简直喜出望外,“从弟怎的来了!快进来坐!”
说着他就要下阶,反被谢远山伸手一把拉住,用的力道还不小,只见他横眉冷对,将人猛地往堂屋一拽,“滚一边儿去!”